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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失控》第3-4章
音频来源:九点三十三(ziqing)
《失控》作者:(美)凯文·凯利
凯文·凯利(KevinKelly,~,人们经常亲昵地称他为KK),《连线》(Wired)杂志创始主编。在创办《连线》之前,是《全球概览》杂志(TheWholeEarthCatalog,乔布斯最喜欢的杂志)的编辑和出版人。年,KK发起了第一届黑客大会(HackersConference)。他的文章还出现在《纽约时报》、《经济学人》、《时代》、《科学》等重量级媒体和杂志上。
凯文·凯利被看作是“网络文化”(Cyberculture)的发言人和观察者,也有人称之为“游侠”(maverick)。
第3-4章
当马克·波林和你握手致意时,你握住的实际上是他的脚趾头。几年前他在摆弄自制火箭时炸飞了手指。外科医生们拿他的脚趾头勉强拼凑出了一只手,但残疾的手还是让他动作迟缓。
波林制造嚼食同类的机器。他的发明物往往复杂而庞大,最小号的机器人都比成人的个头还大;最大号的那位伸直了脖子能有两层楼那么高。他的机器人们装备着由活塞驱动的下颚和蒸气铲车那样的胳膊,浑身洋溢着活力。
为了防止他的怪兽们散架子,波林经常要用他那只残疾的手费力地拧紧螺钉,这让他感到很不便。为了加快修理速度,他在自己的卧室门外安装了一台顶级的工业车床,还在厨房堆满了焊接设备。现在,焊接他那些钢铁巨兽的气动式四肢只需一两分钟。但是他自己的伤手还是很折磨人。他很想从机器人身上卸下一只手来给自己安上。
波林住在旧金山市一条街道尽头的仓库里。那条街是公路高架桥下的一条死胡同。住处旁边尽是简陋的白铁皮工棚,挂着汽车修理的招牌。仓库外就是个废品站,里面堆满锈迹斑斑的报废机器,高及铁篱外墙,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喷气发动机。废品站平时总是阴森森空荡荡的。来给波林送信的邮递员跳下越野车时,总要熄火锁门。
波林自称自己早年是个少年犯,长大后则干些有创意的汪达尔式街头打砸。即便在旧金山这个人人个性十足的地方,大家也都承认他的恶作剧水平不一般。还是10岁小孩的时候,他就用偷来的乙炔枪割掉过口香糖贩卖机上的大罐子。20来岁时,他玩起了街头艺术,给户外广告牌改头换面在深夜里别出心裁地用喷漆把广告上的文字涂改成政治信息。最近,他又闹出了一个新闻:他的前任女友报警说,他趁自己周末外出,把她的车涂满环氧树脂黏合剂,之后在车身、挡风玻璃等各处都粘满了羽毛。
波林发明的装置既是最机巧也是最具有生物属性的机器。看看这个回转利嘴机:两个缀满鲨鱼状利齿的铁环在相交的轨道上疯狂旋转,彼此互成夹角,周而复始地大嚼特嚼。它可以在瞬间嚼碎一个小物体。平常它总是在啃着另一个机器人身上悬荡着的胳膊。再来看看拱拱虫。这个改良农具的一端安了个汽车引擎,通过曲柄带动6组特大号的钉耙,耙地的时候一拱一拱地前行。它蠕动的方式非常低效,但却是生物的方式。还有一步一啄机,其机身附带罐装的加压二氧化碳,用气动的方式带动它的钢头捶打地面,凿碎路面的柏油沥青。它好似一只磅重的巨型啄木鸟,发疯似地啄着公路。我的绝大多数机器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其他神经正常的人不会去造这些对人类毫无实际用处的机器。波林面无笑容地说道。
每年总有几次,波林会带着他一家子的机器举办一场表演。年的处女秀名叫机器做爱。秀场上,他那些古怪的机器互相踩来踏去,互相撕扯碾压,最后不分你我,成了堆破烂。几年后他办的一场展示叫无用的机械行为,延续了他把机器们解救出来,使其归于原始形态的风格。至今为止,他举办了40场左右的展示,通常都是在欧洲因为在那儿,他说,不会有人控告我。而欧洲国家对艺术的支持体系(波林称之为艺术黑手党)也接纳这种胆大妄为的演出。
年,波林在旧金山闹市区举办了一场机器马戏演出。那一夜,在某高速公路立交桥下废弃的停车场里,数千位一袭黑皮夹克的朋客追捧者完全靠口口相传云集于此。在这个临时搭建的竞技场内,在耀眼的聚光灯下,十来个机甲怪兽和铁疙瘩角斗士们正等着用激情和蛮力干掉对方。
这些铁家伙们的块头和精神劲儿使人想起一个形象:没有皮肤的机械恐龙。它们通过液压软管驱动的骨架、铰链咬合的齿轮和电缆连接的力臂来保持平衡。波林称它们为有机机器。
这可不是博物馆里死气沉沉的恐龙。它们的身体部件是波林从别的机器那里连偷带借来的,它们的动力来自废旧的汽车引擎。它们似乎被注入了生命,在驳杂的探照灯光束下碾压着、翻腾着、跳跃着、冲撞着活了起来!
那天晚上,在金属强光照射下,离座的观众们癫狂不已。(特意挑选的音质粗糙的)大喇叭们不停地播放着预先录制的工业噪声。偶尔,刺耳的声音会切换成电台的电话访谈节目或电子时代的其它背景音。一声尖利的汽笛压住了所有刺耳的声音演出开始了,机器斗士动起来了!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是一场混战。一枚两英尺长的钻头在一头状似雷龙的大家伙的长颈一端咬了一口。这枚钻头形同蜜蜂的蛰针,让你恐怖地联想到牙医的钻头。它接着又暴跳如雷地钻进另一个机器人。嗞嗞嗞,听得人牙根发麻。另一个发狂的家伙螺丝锥投石机滑稽地到处乱冲,嘶嘶狂叫着撕裂路面。它是一部长10英尺,重一吨的钢制滑车,底部是两个钢螺旋胎面的轱辘,每个轱辘带动一个直径1.5英尺的螺丝锥疯狂旋转。它在沥青路面上以30英里的时速四处乱窜,真是逗人喜爱。机车顶部装有投石装置,可以投射50磅重的爆破火焰弹。当钻头追着去蛰螺丝锥时,螺丝锥正对着一座由钢琴搭成的塔楼大投火焰弹。
这里接近于受控的无政府状态。波林曾对他那帮完全自愿的手下开玩笑说。他把自己的公司戏称为生存研究实验室(SRL),一个故意让人误以为是公司的名称。生存研究实验室举办演出,喜欢不经官方许可,不向市镇消防部门报告,不投保险,不做事先宣传。他们让观众坐得太近,看上去很危险也确实危险。
一部改装过的商用草地撒水车它本来应在草丛里爬行、撒水,赐予草地生命现在却给此地带来一场邪恶的火焰浴。它的旋臂泵出一大圈点燃的煤油,形成炽热的橘红云团。未完全燃烧的呛人烟气被头顶的高速公路硬逼回来,使观众感到窒息。角斗中,螺丝锥不小心踢翻了地狱花洒的燃料箱,使它不得不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喷火器立刻点火补上了空缺。喷火器是台可操控的巨型鼓风机,通常用来给市中心的摩天大楼做空调鼓风。它被拴在一台马克型卡车发动机上。发动机带动巨大的风扇从55加仑的桶里把柴油燃料泵到空气中。炭弧火花点燃油气混合物,吐出长达50英尺的亮黄黄的火舌,烘烤着由20架钢琴叠起的塔楼。
波林可以通过一部模型飞机用的无线遥控手柄来操控火龙。他把喷火器的喷嘴转向观众,观众急忙躲避。即便在50英尺远的地方,都能感到扑面的热浪。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波林后来说道,缺了掠食者,生态链就不稳定了。这些观众的生活里没有天敌,那么,就让这些机器充当掠食者吧。它们的任务就是给文明社会突降些掠食者。
生存研究实验室的机器们相当复杂,而且愈演愈烈。波林总是忙于孵化新型机器以使马戏团的生态系统保持不断进化。他常给老型号升级新式肢体。他可能换掉螺丝锥的电锯,代之以龙虾似的一对大铁螯,也可能给身高25英尺的大坨塔的胳膊焊上一把喷火枪。有时候他还搞杂交,把两个大家伙的部件对调一下。在其余的时间里他则忙着为新玩意儿接生。最近的一次秀场上,他推出了4只新宠物:一台便携式闪电机,对着近旁的机器武士喷吐出9英尺长劈啪作响的蓝色闪电;一只由喷气机引擎发动的分贝汽笛;一门军用的电磁轨道炮,发射时速英里的热熔铁疙瘩,彗星般的火球在空中爆裂开,变成燃烧的毛毛细雨洒落下来;还有一门先进的远程视在人机一体加农炮,戴着虚拟视镜的操控者转动自己的脑袋盯住目标就可调整炮口的瞄准方向,而炮弹是塞满雷管炸药和混凝土的啤酒罐。
这些表演既然是艺术,就难免会资金短缺:门票收入仅够应付一场演出的杂项开销燃料、员工的伙食以及备用件。波林坦承,他用来拆配成新怪兽的一些机器原型是偷来的。一位生存研究实验室的成员说,他们乐于在欧洲一直演出下去是因为那里有很多可求之物。什么是可求之物?容易得到的,容易解救的,或不花钱拿来的东西。除此之外的原材料则是从军队过剩的部件中拣选出来的。波林以65美元一磅的价钱从那些缩减规模的军事基地里一车车买回来。他还从那里搜刮来不少机床、潜艇部件、稀奇古怪的马达、罕见的电子器件、粗钢,甚至还有价值10万美元的备件。要在10年前这些东西可值钱了,关乎着国家安全。可是忽然之间就成了没用的废品。我对它们进行改造,实际上是让这些机器改邪归正它们过去从事的是『有价值的』毁灭性工作,如今则做些毫无用处的破坏。
几年前,波林做了一个会在地板上疾爬的蟹形机器生物。一只惊慌失措的小豚鼠被锁在一个满是开关的小座舱里充当驾驶员。做这么一只生物机器并非要蓄意表现残忍。这个创意是为了探究有机体和机器趋合的可能。生存研究实验室的发明常常会把高速运转的重金属物体和柔软的生物体结合起来。启动后,这只小豚鼠生物机器摇摇摆摆,左冲右突。在一场乱哄哄、处于受控无政府状态的演出中,几乎没人会注意到它。波林说:这种机器生物几乎不能操控且毫无用处,但我们所需要的就是这种程度的控制。
在旧金山新现代艺术馆的开工典礼上,主办方邀请波林在市中心的空地上集中展示他的机器家族,以在大白天创造几分钟的幻觉。他的冲击波加农炮率先出场发射空炮。你甚至能看到由炮口衍展开来的空气冲击波。几个街区内的汽车玻璃和大楼窗户都战栗作响,正值高峰期的交通一度中断。随后蜂群之群隆重亮相。这是些高度及腰的圆柱形移动机器人。它们成群结队,四处奔忙。人人都在猜蜂群会往哪里去;任何一个蜂群都不会控制其余的蜂群;其他蜂群也不管这个蜂群去哪儿。广场成了这些硬梆梆的家伙们的天下一群失控的机器。
生存研究实验室的最终目的是让机器们自治。让它们做出些自治的行为确实很难。波林告诉我。不过,在试图把控制权由人转交给机器的研究领域里,他可是走在了很多经费充足的大学实验室的前头。他那些花几百美元做出来的蜂群式创造物,是用回收的红外线传感器和废旧的步进电机装配的。在制造自治蜂群机器人的暗战中,他击败了麻省理工学院的机器人实验室。
在自然孕育物与机械制造物之间的冲突中,马克·波林无疑是后者的拥趸。他说:机器有话要对我们说。每当我开始设计一场新的表演,我都自问,这些机器想做些什么?比如这台老旧的挖土机,让我仿佛看到某个乡下小伙子每天都开着它,在烈日下替电话公司挖沟。老挖土机厌倦了这种生活,它腰酸背痛,尘土满面。我们找到它,问它想干些什么。也许它想加入我们的演出呢。我们就这样四处奔走,去搭救那些被人废弃、甚至已经被肢解的机器。我们必须问自己,这些机器到底想做些什么,它们想被刷成什么颜色?于是,我们考虑到颜色和灯光的协调。我们的表演不是为人们办的,而是给机器办的。我们从不关心机器该如何取悦我们。我们关心的是如何取悦它们。这就是我们的表演为机器举办的表演。
机器也需要娱乐。它们有自己的复杂性,有自己的日子要过。通过制造更加复杂的机器,我们正赋予他们自治的行为,因而它们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自己的打算。这些机器在我们为它们创造的世界里过得自由自在。波林对我说道,它们的行为举止非常自然。
我问波林:假使机器的表现有遵循自然之道的话,那它们是否也有天赋万物的权利?那些大家伙有很多权利,波林说道,我学会了尊敬它们。当其中一个大块头朝你走来的时候,它保有行走的权利,你就得给它让道。这就是我尊敬它们的方式。
如今的问题是我们并不尊敬我们的机器人。它们被堆放在没有窗户的工厂里,干些没人乐意干的活。我们把机器当奴隶一样使唤,其实本不该如此。人工智能研究的先驱、数学家马文·明斯基曾对那些肯倾听的人表达过这样的意见。他不遗余力地鼓吹把人脑的智能下载进计算机。而发明了文字处理技术、鼠标和超媒体的神奇小子道格拉斯·英格巴特,却提倡电脑为人服务的理念。二十世纪50年代,这两位宗师曾在麻省理工学院相遇,留下一段脍炙人口的对话:
明斯基:我们要给机器赋予智慧,让他们有自我意识!
英格巴特:你要给机器做那么多好事?那你打算给人类做点什么呢?
那些致力于使电脑界面更友好、更人性化、更以人为本的工程师们常常会讲起这个故事。而我却固持明斯基的理念站在制造物的一边。人类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我们会训练机器来伺候我们。那么,我们打算为机器做点什么呢?
如今,世界上工业机器人的总数已经接近万。然而,除了旧金山的那个疯狂的坏小子艺术家,没有谁会问机器人想要什么。人们认为那是可笑的、不合时宜的、甚至是大不敬的。
诚然,在这上百万的自动装置中,99%的装置只不过仅仅赢得了手臂的美名。它们是聪明的手臂,能做手臂可以做的所有事情,并且不知疲倦。不过,作为我们曾经所希望的机器人,它们仍然既瞎且哑,并且还得靠墙上的插座养活。
除了马克·波林的那些失控的机器人以外,今天绝大多数肌肉僵硬的自动装置们都笨重、迟缓,而且还要靠救济过日子离不开持续的电力供给和人类脑力的驾驭。很难想象这些家伙会衍生出什么有趣的事情。即便再给它安个胳膊、几条腿或者一个脑袋,你得到的还是一个昏昏欲睡的巨兽。
我们想要的是那个叫作罗比的机器人,是那个科幻小说中的原型机器人一个真正自由自在、独来独往、能量自给的机器人,一个让人大惊失色的机器人。
近来,一些实验室的研究者们意识到,要想造出罗比,其最有效的途径是拔掉静态机器人身上的电源插头,制造出移动的机器人。如果静态机器人的手臂里能完全容纳下能量块和大脑,那也许还马马虎虎。其实,任何机器人只要能够做到独立行走和独立生存,就会更上层楼。尽管波林有些玩世不恭和多愁善感,但他所造出的机器人,屡屡打败那些世界顶级大学所研制出来的机器人。而他所用的设备恰恰是那些大学所摈弃的。对金属自身局限性和自由度的深刻理解弥补了波林没有学位的弱点。他在制造那些有机机器的时候从不用设计图。有一次,为了逗逗一位穷追不舍的记者,波林带他走遍自己的工作室,翻找正在开发的跑步机器的计划书。两人费力扒拉了20分钟(我记得上个月图纸就在这里来着),最终在破旧不堪的金属写字台最底下一个抽屉里一本年发黄的电话簿下面,找到一张纸。纸上是用铅笔勾勒出的一台机器,其实就是一张草图,没有任何技术说明。
都在我脑子里呢。我只需在金属块上划划线,就可以动手切割了。波林拿起一块车削精细的两英寸厚的铝制工件对我说。铝块略显出暴龙前肢骨骼的形状。工作台上还有两块和它一模一样的成品。他正在做第四个。这些铝块将来会安在一头骡子大小的会跑的机器身上,作为其四肢的一部分。
快速、廉价、失控的口号最早出现在会展中工程师的胸牌上,后来罗德尼·布鲁克斯将之用于自己那篇引起轰动的论文的标题中。新的逻辑带来对机器全然不同的新视角。移动机器人群体中并没有控制中心。他们分散在时空里,正如一个民族穿越了历史和大陆。大量地制造这些机器人吧,别把它们看得过于珍贵。
罗德尼·布鲁克斯在澳大利亚长大成人。和别的男孩一样,他喜欢读科幻小说,喜欢做玩具机器人。他养成了反过来看事物的习惯,总是爱逆习常的观念行事。他不断进出全美各大顶尖机器人研发实验室,追寻关于机器人的奇思异想,最后接受了麻省理工学院移动机器人研究项目负责人的终身职位。
在那里,布鲁克斯开展了一个雄心勃勃的研究生课题项目,研发更接近昆虫而非恐龙的机器人。第一个诞生的是阿伦。他的头脑保存在旁边的台式电脑里,因为当时的机器人研发者都这么做,以获得值得保存的大脑。阿伦的身体具有视觉、听觉和触觉,它所感知到的信号通过几股线缆传送到那个盛放大脑的盒子里。在这些线缆上会产生太多的电子背景干扰,使布鲁克斯和他的团队倍受困扰,挫折不断。为解决这一问题,布鲁克斯换了一个又一个学生。他们查遍了各种已知的传播介质,甚至尝试了业余无线电、警用对讲机、手机等多种替代方案,但无论哪种方案,都无法建立不受静电干扰又能传输丰富多样信号的连接。最后布鲁克斯和学生们都发誓,不管必须把大脑设计得多么小,下一个项目非把大脑中枢整合到机器人体内不可这样就再也用不着那些惹麻烦的线缆了。
因此,在制作后两个机器人汤姆和杰瑞时,他们被迫只使用非常简单的逻辑步骤以及短且简单的连接。出乎意料的是,在完成简单任务时,这种简陋的自带神经电路居然比大脑表现得更好。这个不大不小的收获促使布鲁克斯重新审视弃儿阿伦。他后来回忆道,事实证明,阿伦的头脑真没起什么作用。
这次精简让布鲁克斯尝到了甜头,并促使他继续探索,看看机器人能傻到什么程度但仍能做些有用的工作。最终,他得到了一种基于反射的智能。具有这种智能的机器人不比蚂蚁更聪明,但它们和蚂蚁一样能给人以启迪。
布鲁克斯的设想在一个叫成吉思的机巧装置上成形。成吉思有橄榄球大小,象只蟑螂似的。布鲁克斯把他的精简理念发挥到了极致。小成吉思有6条腿却没有一丁点儿可以称为脑的东西。所有12个电机和21个传感器分布在没有中央处理器的可解耦网络上。然而这12个充当肌肉的电机和21个传感器之间的交互作用居然产生了令人惊叹的复杂性和类似生命体的行为。
成吉思的每条小细腿都在自顾自地工作,和其余的腿毫无关系。每条腿都通过自己的一组神经元一个微型处理器来控制其动作。每条腿只需管好自己!对成吉思来说,走路是一个团队合作项目,至少有六个小头脑在工作。它体内其余更微小的脑力则负责腿与腿之间的通讯。昆虫学家说这正是蚂蚁和蟑螂的解决之道这些爬行昆虫的足肢上的神经元负责为该足肢进行思考。
在机器蟑螂成吉思身上,行走通过12个马达的集体行为而完成。每条腿上两个马达的起落,取决于周围几条腿在做什么动作。如果他们抬起落下的次序正确的话那么,起步!一、二、一,一、二、一!就走起来了。
这个精巧的装置上没有任何一部分是掌管走路的。无需借助高级的中央控制器,控制会从底层逐渐汇聚起来。布鲁克斯称之为自底向上的控制。自底向上的行走,自底向上的机敏。如果折断蟑螂的一肢,它会马上调整步态用余下的五肢爬行,一步不乱。这样的转换不是断肢后重新学习来的;这是即时的自我重组。如果你弄废了成吉思的一条腿,还能走的其余五条腿会重新编组走路,就如同蟑螂一样,轻易地找到新的步态。
布鲁克斯在他的一篇论文里首先阐述了怎样使创造物无知无觉地走路的方法:
没有所谓的中央控制器来指导身体把脚放在哪里,或者跨过障碍时要把腿抬多高。实际上,每条腿都有权做些简单动作,而且每条腿都能独立判断在不同环境下该如何行事。举例来说,一个基本动作的意识是,如果我是腿而且抬起来了,那么我要落下去,而另一个基本动作的意识可描述为,如果我是腿在向前动,得让那五个家伙稍微拖后一点。这些意识独立存在且随时待机,一旦感知的先决条件成立就会触发。接下来,要想开步行走,只需按顺序抬起腿(这是唯一可能需要中央控制的地方)。一条腿一抬起来就会自动向前摆动,然后落下。而向前摆动的动作会触动其余的腿略微向后挪动一点。由于那些腿正好接地,身体就向前移动了。
一旦机器生物能在平滑表面稳步前行了,就可以增添一些其他动作使它走得更好。要让成吉思翻越横亘在地板上的电话簿,需要安装一对触须,用来把地面上的信息传递回第一组腿。来自触须的信号可以抑制电机的动作。此规则可能是,如果你感觉到什么,我就停下;不然我还接着走。
成吉思在学会爬过障碍物的同时,其基本的行走模式却未受到丝毫扰乱。布鲁克斯借此阐释了一个普适的生物原则一个神律:当某个系统能够正常运转时,不要扰乱它;要以它为基层来构建。在自然体系中,改良就是在现存的调试好的系统上打补丁。原先的层级继续运作,甚至不会注意到(或不必注意到)其上还有新的层级。
当你的朋友告诉你走哪条路去他家的时候,绝不会顺便告诫你千万别撞车,即便你确实必须遵守此训诫。他们不需要就那个低层次的目标和你沟通,因为你熟练的驾车技术早已保证那个目标会轻易实现。而走哪条路去他家就属于高层次的活动了。
大脑和身体的构建方式是相同的,自下而上。与从乡镇开始类似,你从简单行为本能或反射开始。先生成一小段能完成简单工作的神经回路,接下来让大量类似的回路运转起来。之后,复杂行为从一大堆有效运作的反射行为中脱颖而出,你也就此构建出第二个层级。无论第二层级生效与否,最初的层级都会继续运作。但当第二层级设法产生一个更复杂的行为时,就把下面层级的行为包容进来了。
在做某件复杂的事情时比如治理一亿人口或靠两条细细的腿走路,人们最常想到的办法就是,按顺序列出一个需要完成的任务清单,然后在中央指挥部或大脑的指令下完成这些任务。前苏联的经济就是按这种合乎逻辑却又极不切合实际的方式运作的。其组织模式的内在不稳定性早在苏联解体之前就显现出来了。
中枢指挥下的身体较之这种中央指令型经济也绝好不到哪里去。然而一直以来主流的机器人研发、人造生物、人工智能走的都是中枢指挥的套路。那些头脑中心论的家伙们培育出的机器人,到现在都还没能复杂至可以崩溃的程度,对此布鲁克斯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布鲁克斯一直致力于培育没有中枢头脑的系统,以使系统拥有当得起崩溃的复杂性。在一篇论文里,他把此类没有中枢的智能称为非理性智能,其含义生动而微妙,语带双关。一方面,这种基于自下而上层累结构的智能本身并没有用于进行推理的机制,另一方面,这种智能的涌现也毫无推理可遵循。
苏联的崩溃并非因为中央集权体制扼杀了经济,而是因为所有由中央控制的复杂系统都僵化且不稳定。如果按中央集权控制的模式设计机构、公司、工厂、生物体、经济、还有机器人,那它们都难以繁荣下去。
是啊,我听见你咕哝了,作为人类,难道我没有一个中央大脑吗?
人类有大脑,但它既非中央集权,也没有所谓的中心。大脑有一个中心的想法是错误的,而且错得还很离谱。丹尼尔·丹尼特这样断言。丹尼特是塔夫茨大学哲学系教授,长期鼓吹意识的功能性视角:意识的各种功能,比如思考,都来自不司职思考的部分。爬虫似的移动机器人所具有的半意识,就是动物和人类意识的极好样本。据丹尼特的说法,人体内没有一处是用来控制行为的,也没有一处会创造行走,没有所谓的灵魂居所。他说:如果你仔细看看大脑内部,会发现里面其实空无一物。
丹尼特正在慢慢地说服很多心理学家,让他们相信,意识是从一个由许许多多微渺而无意识的神经环路构成的分布式网络中涌现出来的。丹尼特告诉我:旧的模式认为,大脑中存在一处中心位置,一座隐秘圣殿,一个剧场,意识都从那里产生。也就是说,一切信息都必须提交给一个特使,以使大脑能够察觉这些信息。你每次做出的有意识决定,都要在大脑峰会上得到最终确认。本能反射例外,它们是穿山而过的隧道,因而得以不参加意识峰会。
按照这种逻辑(这在脑科学领域绝对正统),丹尼特说,一个人开口讲话时,大脑里就生成了一个语言输出盒。由某些讲话工匠编撰排版好要说的话,再放进盒子里。讲话工匠服从一个叫『概念生成者』的子系统的指示,得到一些先于语言构成的信息。当然,概念生成者也得从某个来源获取信息,于是,类似的控制过程无限地回溯下去。
丹尼特称这种观念为唯中央意图。想要表达的意思从大脑中央权威处层层下传。他从语言的角度对这种观点进行了描述就像有位四星上将对部队训话:『好了,伙计们,你们的活儿来了。我想狠啐这家伙一顿。快找个合适的话题,再造些英语脏话,然后发送过来。』假如说话要经过这么一个流程,想想也觉得泄气。
丹尼特说,实际的情况更像是有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意义正是通过其分布式交互而涌现出来的。一大堆分散的模块生成常常自相矛盾的原材料这儿有一个可用的词,那儿有一个不确定的词。语言就是从这样一堆杂乱无章、不完全协调、甚至是互相竞争的词中冒出来的。
我们常用文学的手法来修辞讲话,把它看成意识的畅流,就如同我们头脑里正在播放新闻广播。丹尼特说,并没有什么意识之流。意识的苗头往往是多发并存的,或者说,有许多不同的意识流,没有哪一条是被单独选出来的。心理学家先驱威廉·詹姆斯在年写道,……思维在任何阶段都像是一个舞台,上演着各种并发的可能性。意识在这些可能性互相比对的过程中起起落落,选此即抑彼……
彼此各异的思智们吵闹着,共同形成了我们所认为的统一的智慧。马文·明斯基把这称为心智社会。他将其简单形容为你可以通过许多微小的反应建立知觉意识,每种反应自己却都是无知无觉的。想象一下,有很多独立的专业机构关心各自的重要目标(或本能),诸如觅食、饮水、寻找庇护所、繁殖或自卫,这些机构共同组成了基本的大脑。拆开来看,每个机构都只有低能儿的水平,但通过错综复杂的层累控制,以许多不同的搭配组合有机结合起来,就能创造高难度的思维活动。明斯基着重强调,没有心智社会就没有智能。智慧从愚笨中来。
心智社会听起来和心智的官僚主义似乎大同小异。实际上,如果没有进化与学习的压力的话,头脑中的心智社会就会流于官僚主义。然而正如丹尼特、明斯基、布鲁克斯等人预想的一样,一个复杂组织里愚钝的个体之间总是为了获得组织资源和组织认同而相互竞争又共存合作。竞争个体间的合作是松散的。明斯基认为,智能活动产生于几乎各自离散的个体,为了几乎各自独立的目的而结合的松散的联盟。胜者留存,败者随时间而消逝。从这层意义上来看,头脑并非垄断独裁,而是一个无情而冷酷的生态系统,在这里,竞争孕育出自发的合作。
心智的这种微混沌特性甚至比我们所能体会的还要深刻。很有可能,心智活动实际上就是一种随机或统计现象等同于大数定律。这种随机分布式鼓荡生灭的神经脉冲群落构成了智力活动的基石;即使给定一个起点,其结果也并非命中注定。没有可重复的结局,有的只是随机而生的结果。某个特定念头的涌现,都需要借助一点点运气。
丹尼特对我坦承,我为何痴迷于这个理论?因为当人们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会不禁摇头大笑,但接着再想想,他们会觉得也许真是对的!后来随着思考越发深入,他们意识到,哦不,这不仅有可能是对的,而且某些观点肯定是对的!
就像丹尼特和其他人都注意到的那样,人类并不多见的多重人格综合症在某种程度上源于人类意识的分散化和分布式特性。每一个人格不论是比利还是莎利都共用同一群人格代理以及同一群执行者和行为模块,却产生出显著相异的角色。罹患多重人格障碍的病人实际上将他们人格中的某个碎片(或者说,某个群组)当作一个完整的人格表现出来了。外人永远不知道他们在和谁交谈。病人看上去缺失了一个我。
而我们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在生活的不同时期,在不同的心境下,我们也变换着自己的性格。当某个人被我们内心世界的另一面所伤害时,她会冲着我们尖叫,你不是我所熟悉的你了!我是我们内心世界的一个笼统外延,我们以此来区分自己和他人。一旦我失去了我,就会忙不迭地创设一个我。明斯基说,我们正是这么做的。世上本无我,庸人自设之。
人无我,蜂窝无我,野兽无我,公司无我,家国无我,任何活物都没有我。一个活系统的我是一个幽灵,是不知晦朔的朝菌。它就如同亿万个水分子汇成的瞬间的漩涡,指尖轻轻一碰,便即销饵无形。
然而须臾之际,那些分布在低层的乌合之众又搅起了漩涡。这个漩涡是新象,抑或是旧影?你有过濒死体验吗?是感觉浴火重生呢,还是历经沧桑?如果本书的章节打乱次序,还会是原来这本书吗?想想吧,想到白头愁未解,你就明白什么是分布式系统了。
每一个单独的生物个体内都有一大群非生物的东西。将来有一天,每一台单独的机器内也会有一大群非机械的东西。不管是哪种类型的群体,他们都一方面各忙各的,另一方面又组成了一个新的整体。
在人类的分布式控制管理体系中,某些特定类型的层级会得到加强而非减小消失。在那些包含人类节点的分布式控制体系内更是如此比如巨大的全球计算机网络。许多计算机领域的活动家大力鼓吹网络经济的新纪元一种围绕计算机点对点网络建立起来的新纪元,认为是时候抛弃那些等级森严的网络了。他们的说法既对又错。虽然那种专制的自上而下的层级结构会趋于消亡,但是,若离开了自下而上控制的嵌套式层级,分布式系统也不会长久。当同层的个体之间相互影响时,它们自然而然聚合在一起,形成完整的细胞器官,并成为规模更大但行动更迟缓的网络的基础单元。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形成了一种基于由下而上渗透控制的多层级组织:底层的活动较快,上层的活动较慢。
通用的分布式控制的第二个重要方面在于控制的分类聚合必须从底部开始渐进累加。把复杂问题通过推理拆解成符合逻辑的、互相作用的因子是不可能的。动机虽好,但必然失败。例如,合资企业中一些大而不当的公司,其垮掉的可能性是非常高的;为解决另一部门的问题而创生的大型机构,其本身也成了问题部门。
数学运算时除法比乘法难,同样道理自上而下的分类聚合也不可行。几个素数相乘得出答案很容易,小学生就会做。但要对一个大数做分解质因数,最超级的计算机也会卡壳。自上而下的控制就如同将乘积分解成因子一样困难,而用因子来得到乘积则非常容易。
相关的定律可以简明地表述为:必须从简单的局部控制中衍生出分布式控制;必须从已有且运作良好的简单系统上衍生出复杂系统。
为了验证自下而上的分布式控制理论,罗切斯特大学研究生布赖恩·山内制作了一个号称杂耍抛球的机器胳膊。胳膊的任务是用拍子反复弹拍一只气球。这只机器胳膊并没有一个大脑来对气球定位并指挥拍子移动到气球下方,再用适合的力量弹拍;相反,山内将这些定位和控制力量的工作分散化了。最终的动作平衡是由一群愚笨的代理组成的委员会来完成。
如果由不同感应器反馈回来的信息互相冲突,大脑中枢该怎么办?眼睛说有物体过来了,而耳朵却说那物体正在离去。大脑该信谁的?合乎常理的做法是尽力找出真相。于是,控制中心调节纠纷并重新修正信号,使之一致。在非包容结构的机器人中,中央大脑的计算资源大都消耗在根据不同视角的反馈信号绘制协调一致的外部世界映像上。系统每个部分对摄像头和红外传感器传回的海量数据有各自不同的解读,因而各自形成对外部世界大不一样的观感。这种情况下,大脑永远无法协调好所有的事情,因而总是一事无成。
要协调出一幅关于世界的中央视图实在太难了,而布鲁克斯发现利用现实世界作为其自身的模型要容易得多:这个主意很棒,因为世界确实是其自身相当好的模型。由于没有中央强制的模型,也就没有人承担调解争议的工作,争议本身本不需要调和。相反,不同的信号产生出不同的行为。在包容控制的网络层级中,行为是通过抑制、延迟、激活等方式被遴选出来的。
实质上,对机器人来说(或者说对昆虫来说布鲁克斯更愿这么表述),并不存在外部世界的映像。没有中央记忆,没有中央指令,没有中央存在。一切都是分布式的。通过外部世界进行沟通可以避免根据来自触臂的数据调校视觉系统的问题。布鲁克斯写道。外部世界自身成为中央控制者;没有映像的环境成为映像本身。这样就节约下海量的计算工作。在这样的组织内,布鲁克斯说,只需少量的计算就可以产生智能行为。
没有了中央机构,形形色色的个体们或是冒尖或是沉寂。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布鲁克斯提出的机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大脑里的个体们通过外部世界进行沟通来竞争机器人的身体资源。只有成功做到这一点的那些个体才能得到其它个体的注意。
那些脑子转得快的人发现,布鲁克斯的方案正是市场经济的绝妙写照:参与市场活动的个体之间并没有交流,他们只是观察别人的行动对共同市场所造成的影响(不是行动本身)。从千百位我从未谋面的商贩那里,我得知了鲜蛋的价格信息。信息告诉我(含杂在很多别的信息里):一打鸡蛋比一双皮鞋便宜,但是比打两分钟国内长途贵。这个信息和很多其它价格信息一起,指导了千万个养鸡场主、制鞋商和投资银行家的经营行为,告诉他们该在哪里投放资金和精力。
当布鲁克斯把笨重且刚愎自用的机器怪兽压缩成一只卑微的、轻如鸿毛的小爬虫时,他从那次小型化的尝试中有了新的认识。以前,要想使一个机器人更聪明,就要为它配置更多的电脑部件,也就会使它更笨重。它越重,驱动马达就要越大。马达越大,供电所需的电池组就要越大。电池组体积越大,移动电池组的构架也就要越大,如此陷入恶性循环。这个恶性循环使得机器人大脑与身体的比重朝着越来越小的趋势发展。
但如果这个循环反过来,则成为一个良性的循环。电脑部件越小,电机就可以越小,电池也越小,构架也越小,对应其尺寸的结构强度就越大。这也使得小型移动机器虫的大脑占身体的比重相应更大,尽管脑的绝对尺寸还是很小。布鲁克斯的移动机器虫大都轻于10磅。成吉思,由模型汽车组件装配出来,仅重3.6磅。布鲁克斯想要在三年内推出体长1毫米(铅笔尖大小)的机器虫。他干脆叫它机器跳蚤。
布鲁克斯主张不仅要把这种机器人发送到火星上去,还要让它悄悄渗透在人类社会各个角落。布鲁克斯说,他想尽可能多地把人造生命引入现实生活,而非尽可能多地在人造生命里引入有机体。他想让世界各处充溢便宜的、微小的、无处不在的半思维机器生物。他举了个聪明门的例子。在你的住宅里,只需增加10美元成本,就可以在一扇门上安装一个电脑芯片,它会知道你要出门了,或者听到另一扇门传递的信息说你过来了,它还会在你离去时通知电灯,诸如此类,等等。如果一幢大楼里每扇门都会互相交谈,就可以帮助对气候进行控制,还可以帮助控制车流。如果在所有其他在我们现在看来冰冷乏味的设施里推广这些小小的入侵者,注入快捷、廉价、失控的小小智慧,我们就能拥有无数感觉灵敏的小家伙们。它们为我们服务,而且不断学习如何更好地为我们服务。
受到触动的布鲁克斯预言了这样一幅未来的美好画卷:我们的社会到处是人造生物,与我们和谐共处互相依赖,构成一种新型的共生关系。其中大部分并不被我们所察觉,而是被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它们解决问题的方式被设计为昆虫的方式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个体单元则微不足道。它们的数量将像自然界的昆虫一样远多于我们。事实上,布鲁克斯眼中的机器人不必象《星球大战》里的R2D2那样为我们端茶倒水,只需在我们视线不及处自成一体,与万物同化。
移动机器人实验室有位学生制作了一款兔子大小的廉价机器人。它会观察我们在房间里的位置,随着你的走动不断调整你的立体声音响,从而达到最佳的音效。布鲁克斯也有一个创意,让一个小型机器人生活在我们客厅的某个角落或者沙发下面。它会象搜集癖好机那样四处游荡,专等你不在家的时候四处吸尘。你只有在回家发现地板光洁一新后才会意识到这位田螺姑娘的存在。还有个机器爬虫,会在电视机关着的时候从角落里面爬出来偷偷吸食机身上的灰尘。
每个人都幻想有可以编程的宠物。汽车和马的最大区别,就是你无须每天照料汽车,却必须每天侍候马,凯斯·汉森,一位颇受欢迎的技术布道者说道,我想人们一定希望动物也具备可以开关的功能。
我们热衷于制造人工存在物。布鲁克斯在年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他把人工存在物定义为一种可以脱离人类协助、在现实环境里生存数周乃至数月、并可以做一些有用工作的创造物。我们的移动机器虫就属于这种创造物。开启电源,它们就会融入外部世界,与之交互作用,寻求达成各种目标。别的机器人与之相比则大为不同。它们要遵循预设程序或计划,完成某项特别任务。布鲁克斯坚持自己不会像大多数机器人设计师那样,为他的存在物设立玩具环境(即简单、容易的环境)。他说:我们坚持建造能在现实世界里存在的完整系统,以免自欺欺人、逃避难题。
时至今日,自然科学一直未能解决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建立一种纯意识。如果布鲁克斯是对的,那么这个目标也许永远无法实现。相反,意识将从愚笨的身体中生长出来。几乎所有从移动机器人实验室获得的经验教训都在告诉我们,在一个不宽容错误的真实世界里,离开身体就无从获得意识。思考即行动,行动即思考,海因茨·冯·福尔斯特,一位上世纪五十年代控制论运动的启蒙者说道,没有运动就没有生命。
灰暗的秋色降临,我站在美国最后一片开着野花的大草原中间。微风拂来,黄褐色的草沙沙作响。我闭上眼睛向耶稣那重生复活的上帝祈祷。接着,我弯下腰,划着火柴,点燃这片最后的草原。草原燃起熊熊烈火。
今日原上草,明日炉中烧。那复活者说。火借风势噼啪作响,燃起八英尺高的火墙,如一匹脱缰野马;此时,那一段福音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丛丛枯萎的野草发出的热量令人敬畏。我站在那里,用绑在扫帚把上的橡皮垫拍打火苗,试图控制火墙的边界,阻止它向淡黄色的田野蔓延。我想起了另一节福音:新的到来,旧的逝去。
在草原燃烧的同时,我想到了机器。逝去的是旧的机器之道,到来的是重生的机器之本性,一种比逝去的更有活力的本性。
我来到这片被火烧焦的草地,因为这片开着野花的草原以自己的方式展现了人造物的另一个侧面,正如我马上要解释的那样。这片烧焦的土地以事实说明,生命正在变为人造的,一如人造的正在变得有生命,它们都在成为某种精彩而奇特的东西。
机器的未来就在脚下这片杂乱的草地里。这片曾经野花盛开的草原被机器按部就班地翻犁过,什么都没留下,除了我脚下的这一小片草地。然而,具有极大讽刺意味的是,这片小草地掌握着机器的命运因为机器的未来是生物。
带我来到这片草场火海的人,是三十多岁、做事极其认真的史蒂夫·帕克德。当我们在这片小草原上漫步时,他抚弄着少许干杂草他非常熟悉它们的拉丁名字。大约二十年前,帕克德陷入一个无法自拔的梦想。他幻想某个郊区的垃圾场重新绽放出花朵,还原为缤纷草原的原始颜色,成为烦扰不断的世人寻求心灵平和的生命绿洲。就像他喜欢对支持者说的那样,他幻想得到一个带来生活品质改善的草原礼物。年,帕克德开始实施自己的梦想。在持怀疑态度的环保组织的些许帮助下,他开始在离芝加哥市中心不太远的地方重建一个真正的草原。
帕克德知道,生态学教父奥尔多·利奥波德在年曾经成功地重建了一块勉勉强强的草原。利奥波德所在的威斯康星大学买了一个名为柯蒂斯的旧农场,打算在那里建立一个植物园。利奥波德说服学校让柯蒂斯农场重新还原成草原。废弃的农场将最后一次接受翻犁,然后被撒上行将绝迹的、几乎叫不上名字的草原种子,随后就听之任之了。
这个简陋的实验并非在逆转时钟,而是在逆转文明。
在利奥波德这天真的行动之前,文明迈出的每一步都走上对自然进行控制和阻隔的又一个阶梯。修建房屋是为了将大自然的极端温度挡在门外;侍弄园圃是为了将自然生长的植物转变为驯服的农作物;开采铁矿则是为了砍伐树木以获取木材。
这种前进的步伐很少有过停歇。偶尔,某个封建领主为了自己的狩猎游戏会保留一片野生树林不被毁掉。在这块庇护地,猎场看守人可能会种植一些野生谷物为他主人的狩猎吸引动物。但是,在利奥波德的荒唐举动之前,没有人刻意地去种植野生状态。事实上,即使在利奥波德审视柯蒂斯项目的时候,他也不认为能有人种植野生状态。做为一个自然学家,他认为必须由大自然来主掌这片土地,而他的工作就是保护自然的一切举动。在同事以及大萧条时期由国家资源保护队雇用的一群农民小伙子的帮助下,利奥波德在头五年时间里,用一桶桶水和偶尔进行的间苗,养护了三百英亩新兴的草原植物。
草原植物生长茂盛,非草原杂草同样生长茂盛。这片草场无论覆盖上了什么,都不是草原曾经有过的模样。树苗、欧亚舶来种、还有农场杂草,都与草原植物一起旺盛地生长。在最后一次耕耘又过了十年后,利奥波德终于明了,新生的柯蒂斯草原只不过是个荒原混血儿。更糟糕的是,它慢慢变成一个杂草丛生的场地。这里缺失了什么。
也许有一个关键的物种缺失了。一旦这个物种被重新引进,它就有可能恢复整个植物生态圈的秩序。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期,人们找到并确认了这个物种。它是个机敏的动物,曾经遍布高草草原,四处游荡,影响着所有在草原安家的植物、昆虫和鸟类。这个缺失的成员就是火。
火使草原有效地运转。它使那些需要浴火重生的种子得以发芽,将那些入侵的树苗一笔抹去,让那些经不起考验的城里人望而却步。火在高草草原生态中所承担的重要职能被重新发现,这也正契合了对火在北美其它几乎所有生态圈内所承担的职责的重新发现。说是重新发现,因为原住民中的土地学家早已认识和利用了火对大自然的影响。欧洲移民曾详细记录了火在白人统治前的草原上无处不在、肆意横行的情况。
尽管对我们来说火的功能已经了然,但当时生态学家还不清楚火是草原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资源保护论者,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环保人士,就更不理解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奥尔多·利奥波德,这位最伟大的美国生态学家,竟然强烈反对让野火在荒地里燃烧。他于年写道:放火烧荒不仅无益于预防严重的火灾,而且最终会摧毁为西方工业提供木材的森林。他列举出放火不好的五个原因,没有一个是有根据的。利奥波德严厉斥责烧荒宣传员,他写道,可以确定地说:如果烧荒再持续五十年的话,我们现存的森林区域将进一步大幅度缩小。
十年后,当大自然的相互依赖性被进一步揭示之后,利奥波德终于承认了天然火的重要本质。当他重新在威斯康星这块人造草地引入火种之后,草原迎来了几个世纪以来最茂盛的生长期。曾经稀少的物种开始遍布草原。
然而,即使经过了五十年的火与太阳及冬雪的洗礼,今天的柯蒂斯草原仍然不能完全体现其物种的多样性。尤其是在边缘地带通常这里都是生态多样性最集中体现的地方草原几乎成了杂草的天下,这些杂草同样肆虐在其他被人遗忘的角落。
威斯康星的实验证明,人们可以大致地拼凑出一个草原的近似物。但是,到底要怎样才能再现一个各方面都真实、纯洁、完美的草原呢?人类能从头开始培育出真正的草原吗?有办法制造出自维持的野生状态吗?
北美大草原(prairie):分布于北美大陆中部和西部的辽阔的大草原,也称为温带草原,以禾本科植物为主。随着降雨量的由西向东增加和草茎的高低,而又区别为高、中、低几种类型的草原,东部气候半湿润,草木繁茂,种类丰富,并常出现岛状森林或灌丛,称为高草草原;西部内陆靠近荒漠一侧,雨量减少,气候变干,草群低矮稀疏,种类组成简单,并常混生一些旱生小半灌木或肉质植物,称为矮草草原。中间为过渡混生草原。
年秋天,我和史蒂夫·帕克德站在他的宝地他称之为阁楼中发现的伦勃朗芝加哥郊外的树林边。这是我们将要放火焚烧的草原。散生的橡树下生长着几百英亩的草,沙沙作响、随风倾倒的草扫拂着我们的脚面。我们徜徉在一片比利奥波德看见的更富饶、更完美、更真实的草地上。融入这片褐色植物海洋的是成百上千种不寻常的物种。北美草原的主体是草。帕克德在风中大声喊道,而大多数人注意到的是广告中的花朵。我去的时候,花已经凋谢,样貌平平的草和树似乎显得有些乏味。而这种无趣恰恰是重现整个生态系统的关键所在。
为了这一刻,帕克德早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在伊利诺斯州繁茂的丛林中找到了几块开满鲜花的小空地。他在地里播上草原野花的种子,并将空地周边的灌木清除掉,扩大空地的面积。为了阻止非原生杂草的生长,他把草点燃。起初,他希望火能自然地做好清理工作。他想让火从草地蔓入灌木丛,烧掉那些林下灌木。然后,由于林木缺乏油脂,火就会自然地熄灭。帕克德告诉我,我们让火尽可能远地冲进灌木丛。我们的口号是,『让火来做决定』。
然而,灌木丛没有按他希望的那样燃烧。于是,帕克德和他的工作人员就动手用斧子清除那些灌木。在两年的时间内,他们获得了令人满意的结果。野生黑麦草和金花菊茂密地覆盖了这片新领地。每个季节,这些重建者都要亲自动手砍伐灌木,并播种他们所能找到的、精挑细选的北美草原花种。
可是,到了第三年,显然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树荫下的植物长得很不好,不能为季节性的烧荒提供良好的燃料。而生长旺盛的草又都不是北美草原的物种,而是帕克德以前从没见过的。渐渐地,重新种植的区域又还原为灌木丛。
帕克德开始怀疑,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是否能走出几十年来焚烧一块空地,却一无所获的困境。他认为一定还有另一个因素被忽略了,以致于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生物系统。他开始读当地的植物历史,研究那些古怪的物种。
他发现,那些在橡树地边缘的空地上繁茂生长的不知名物种并不属于北美草原,而是属于稀树大草原生态系统一个生长有树木的草原。研究了那些与稀树大草原有关的植物之后,帕克德很快意识到,在他的重建地边缘还点缀着其他的伴生物种,如蒲公英、霜龙胆和金钱草。甚至还在几年前,他就发现了怒放的星形花朵。他曾经把开着花的植物带给大学的专家看,因为星形花植物多种多样,非专业人士是分辨不出来的。这是什么鬼东西?他问植物学家,书中找不到,国家物种大全中也没列出来。这是什么?植物学家说,我不知道。这可能是稀树大草原的星形花植物,可是这里没有稀树大草原,那么,它就不可能是那种植物。不知道是什么。人们对他们不想要的东西总是视而不见。帕克德甚至告诉自己那不同寻常的野花一定是偶然出现的,或被认错了。他回忆说:稀树大草原物种不是我最初想要的,因此曾想把它们除掉来着。
然而,他不断地看到它们。他在地里发现的星形花植物越来越多。帕克德渐渐明白了,这古怪的物种是这些空地上的主要物种。其它与稀树大草原相关的许多物种,他还没有认出来。于是,他开始到处搜寻样本在古老公墓的角落里,沿着铁路的路基,以及旧时的马车道任何可能有早期生态系统零星幸存者的地方,只要可能,就收集它们的种子。
帕克德看着堆在车库里的种子,有了一种顿悟。混成一堆的北美草原种子是干燥的、绒毛似的草籽。而逐渐多起来的稀树大草原的种子则是一把把色彩斑斓、凹凸不平、粘糊糊的软胶质,成熟后的种子包有果肉。这些种子不是靠风而是靠动物和鸟类传播。那个他一直试图恢复的东西共同进化系统,联锁的有机体系不是单纯的北美大草原,而是有树的大草原:稀树大草原。
中西部的拓荒者称有树的草原为荒野。杂草丛生的灌木丛,和长在稀少树木下的高草,既不是草地也不是森林因此对早期定居者来说那是荒野。几乎完全不同的物种使得这里保持着与北美大草原截然不同的生物群系。这块稀树大草原的荒野特别依赖火,其程度远超过北美大草原。而当农民们来到这里,停止了烧荒,这块荒野就迅速沦为树林。本世纪初,这种荒野几乎消失,而有关这里的物种构成也几乎没有记录。但是一旦帕克德脑子里形成了稀树大草原的搜索图像,他就开始在各处看到它存在的证据。
帕克德播种了成堆的稀树大草原古怪的粘糊糊种子。两年之内,这块地就由稀有的被遗忘了的野花点缀得绚丽多彩:问荆、蓝茎秋麒麟、星花蝇子草、大叶紫菀。年的干旱使那些原本非土生土长的杂草枯萎了,而重新得以安家落户的土著居民却依然茁壮成长。年,一对来自东方的蓝色知更鸟(在这个国家已经几十年未见过了)在它们熟悉的栖息地安了家帕克德将这件事看作是认证。大学的植物学家们回了电话,州里似乎有关于稀树大草原多种花色鲜明植物的早期记录。生物学家将其列入濒临灭绝的物种清单。长有椭圆叶的乳草植物在这块重建的荒野恢复生长了,而在州里其它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它们的影子。稀有而濒临灭绝的植物如白蝴蝶兰花和浅色连理草也突然自己冒了出来。可能它们的种子一直处在休眠中在火和其它因素之间找到了合适的萌芽条件或者由鸟类,如来访的蓝色知更鸟,带了过来。伊利诺斯州各地整整十年未见过的银蓝色蝴蝶,奇迹般地出现在芝加哥郊区,因为,在那新兴的稀树大草原上生长着它最喜爱的食物,连理草。
啊,内行的昆虫学家说,爱德华兹细纹蝶是典型的稀树草原蝴蝶。但是我们没见过。你肯定这是稀树草原吗?到了重建后的第五年,爱德华兹细纹蝶已经在这个地区满天飞舞了。
你盖好了,他们就会来。这是电影《梦幻之地》中的经典台词。这是真的。你付出的努力越多,得到的越多。经济学家称其为报酬递增法则,或滚雪球效应。随着相互联系的网络编织得越来越紧密,再加织一片就更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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