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其他人格障碍专科治疗医院 >> 其他人格障碍医院 >> 一个中年公务员的同爱经历五
石破天惊(上)
我回到单位,抽了晚上的空儿,在酒店摆了几桌酒席,宴请同事们。
我结婚时,我村的几个老厨师,手抺着鼻涕,在石头临时砌成的炉灶上,茄子兑水也能炒糊了的手艺,实在寒碜,除了几个很要好的朋友,大多数同事都没有让他们去。
同事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祝贺声不绝于耳。这个说:郎才女貌,天生一对;那个道:琴瑟和谐,天作之合。我心里说:豺狼也好,禽色也罢,我现在是如释重负了,以后再有人问我:结婚了吗?我就不用支吾其词了,我可以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韩-大-柱,从此爬下了——已经爬在婚床上了。
我和宁莉频频向同事们敬酒,大家也都开怀畅饮,喝得酒酣耳热,也不断地向我和宁莉回敬。
这时,我们办公室的二个同事,一边向我劝酒,一边说:“一是祝你新婚之喜,二是祝你早生贵子,这第三杯酒嘛?”说到这儿,他俩挤眉弄眼的,神秘地笑了笑,贴在我耳边说:“祝我们的韩处长荣升!”
处长?荣升?此话怎讲?
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坐在身旁的熊主任,他拉我坐在他身边,笑迷迷地说,是这么回事儿,领导看你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干得不错,有文化,有能力,也为单位做了不少贡献。前几天开会商议,决定调你到农业工作处任副职,估计也快批下来了。大多数都还不清楚,他俩也不知怎么知道的,甭管他,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说,我还是想跟着主任干,再说和办公室的同事们关系也不错,业务也熟悉了。
熊主任喝得脸也红了,他拍着我的肩说,小韩呀,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前途无量呀,你们正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候,现在重人才,重知识,你又是名校大学生,好好干,错不了的。他有些伤感地说,我呢,没有什么文化,以前的形势,也只能当个老黄牛吧,现在也老了,夕阳红了,干不了几年,也就退休了。
我也有些动情地说,我自参加工作以来,跟主任学了不少东西,主任也没少照顾了我,我还真舍不得离开你。这次工作调动,主任肯定操心了。
熊主任摇了摇手,说,这还得归功于你自已干得好,当然了,我也是积极地向组织推荐你。再说,也是工作的需要,现在国家很重视农业,这几年,每年中央的一号文件,都是关于农村农业的,你看,我们济南除了市区的几个区,其他几个县都是以农业为主。调你去农业工作处,就是为了加强我们单位这方面的工作。不过,书画社的工作,你还要先兼着,你和那些教授熟了嘛,你也懂的些。
副处长?哈,我也是个官儿了。虽说官不大,然,毕竟是公鸡头上长了块肉——大小是个冠(官)了。
不久,我就调到农业工作处工作。除了卫处长外,还有三个主任科员,一个调研员,加上我,共五个人。
我具体负责农村经济监测和经济指导之类的工作。凡正是分工不分家,有事大家商量着办。因我是学经济学专业的,有些业务是触类旁通的,做起来还算顺手。
自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改革开放形势发展很快。年10月中央召开了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提出了有计划商品经济的理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开始呈现市场化趋向。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中国改革的主体是农村,到了年,彻底废除实行了20多年的人民公社体制,逐步形成以包干到户为主要形式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的积极性极大地调动了起来,农业生产力的解放,显著地促进了农业增产,农民增收,大多数农民解决了温饱。
我们平时经常到各县区去,了解一下农业的发展情况,掌握农村新的动向,整理农村涌现出的好经验和好做法,帮着跑跑项目,争取资金。回单位后,撰写有关农业的材料文稿,根据上级的精神,提出有关农业发展的建议,供上级领导参考。
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农民在实践中的许多经验和先进典型是值得推广的。当代中国农村的改革不就是从安徽凤阳小岗村开始的吗?就是因为小岗村的农民率先实行了“大包干”的做法。
我还兼着书画社的工作,经常代表单位被邀参加一些书画家的个人书画展,这些书画展,有时在济南举办,有的为了扩大知名度,要到北京举行。书画家们也真不容易,除了要不断提高创作水平外,还必须搞展览,出画册,发表作品,扩大知名度,营造影响力。没有较高的名气和地位,你的书画价位是上不去的。
单位领导看我住的不方便,就临时分给我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找人简单地装修了一下,买了沙发、电视、洗衣机等常用家具——近一半是宁莉的私房钱,这样总算有了一个自己的家。就像奔波了一天疲倦的小鸟儿,拥有了可供栖息的小窝。
房子固然小一些,但这毕竟是属于我们二人的世界。平时工作都很忙,宁莉业余时间在学英语,我也抽时间看书充电。我虽说是大学毕业,但徒有其名。从小学到高中,是处于文化荒芜时期,所学的知识可怜得很,那时除了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倒背如流的“老三篇”,也就是那薄如蝉衣的书本了,想学习也无书可读。恰如安徽阜阳的“大头娃娃”,貌似白胖,实则严重营养不良,因为这可怜的娃儿喝的是劣质奶粉,没有什么养份。我记得刚毕业那会儿,当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时,我兴奋地跑到书店,买了一套《红ッ巍泛汀短剖未省罚癖Ρ此频乃嫔泶牛锌斩湍脤缋纯纯矗么跫亲×恕按睬懊髟鹿狻蹦敲醇妇涫仓懒吮τ癜噪僦拖窨滓壹喝鲜盾钕愣沟摹败睢弊钟兴难捶ㄒ谎坪跤辛丝梢造乓淖时尽?br/
宁莉属于沉稳安静的性格,而我则要急躁一些,但我们生活得还算默契,也许宁莉传统一些,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影响吧,凡事让我一些,细心地照料着我的饮食起居,有时我偶尔着急上火,她会暂时避让,待我平静了,再慢慢劝慰我。所以结婚多年来,想吵架也吵不起来。
宁莉的学校距我们单位很远,早晚上下班不方便,她还是班主任,工作比较紧张,有时她就住在白老师家——白老师家离宁莉的学校近一些。
新婚后的激情慢慢趋于平静,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逝去,我在事业和家庭生活上,可谓春风得意,我对自己的一切是知足和满意的。
风云突变!
直到有一天安德的到来,说是什么同性恋!犹如一声霹雳,把我击倒在地,使我陷入痛苦和彷徨的深渊。
石破天惊(中)
那是安德到济南办事,顺便到单位来看看我。同学相见,分外亲热,再说我们也是要好的朋友,在大学时他没少照顾了我,我便热情留他住下。晚上宁莉打电话说学校要开会,不回来了。我便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和安德喝着啤酒,边喝边聊。
我端详着面前的安德,这位大学时的体育委员,现在算来已是三十三岁了,微黑的苹果脸上依然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但全然没有在学校时的灵动,不时透出一丝忧悒,眼角略隐略现的鱼尾纹,给人一种苍桑感。
我们聊起在大学时的快乐时光,谈起所知道的同学的情况,当我提到在北京頣和园遇到旅行结婚的郑梅时,安德笑道,在学校你要追得紧,恐怕郑梅就是你的了。我说,当时学校环境不允许,再说,在这方面我也没有多大心思,那时,我们不都是学习狂吗?
安德叹了一口气,“同学们天各一方,再团聚在一起是不大容易了,现在可能都是为人夫,为人妻了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这样的。来,老同学,我敬你一杯!”
安德也不推辞,我们连喝了三大杯。
“你来信说,不是在德州的县财局工作吗?”我抄了一块鱼,放在安德的小碟里。
“刚毕业时是在县财局,后来下放了,现在一个乡财政所上班。我们那儿是个贫困县,我的工资才有你的一半儿多呢。”安德喝了一口啤酒,苦笑了一下。
“你结婚了吗?”我问。
“结了……不结不行呀,我是家里的惟一的男孩,爸妈都是七十多的人了,从我毕业后就催我结婚……看着白发苍苍老人家近乎乞求的眼神,我很为难,我和你说过,我对女孩子从不感兴趣,可我怎么样说呀?再说,单位的同事和我的亲戚朋友,为了我的婚事,几乎是全民皆兵了,我都招架不住了。后来……后来,随便找了一个……结了,有二年多了……”
安德一仰脖,把一大杯啤酒全部喝下去,好像要把胸中的烦恼冲走似的。
“不过现在分居了……”安德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给他斟满酒。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在一起,感觉别扭。”
“看样子……你才结婚吧?”安德注意到墙上风景画,那是我结婚时同事们送的,上面有落款和日期。
“结婚不到半年。”我把我的家庭和工作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我羡慕你呀,大柱……你是事业家庭双丰收,已经带上“长”字了……我还是大头兵一个。”
不等我倒酒,安德干脆自斟自饮了,不一会儿,他已是几瓶下肚了。他多少有些醉意了。我给他倒上一杯浓茶。
“这算什么呀?领导给你挂上一个衔儿,也就是鼓励你多跑些腿呗。”
“……也是,人生在世,只要活得舒坦,但愿……你和弟媳幸福。”安德接着道:“你那高中同学志远现在怎么样了?”
我向他说起志远现在的困境,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他是你的好朋友,他……他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不知所云。
“……病,他妈的怎么是这样?见不得人……的病。”安德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知道也好……”
志远他父亲的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看他像是醉了,我说,多喝些水吧。
“你以为我……我喝多了?我……我没有醉,我只是心里痛呀……”话没有说完,安德竟抱着头,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我起身坐在安德身边,用湿毛巾给他擦脸,一边笑道,夫妻吵架不是常有的事吗?俗话说: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俩口吵架不记仇白天吃着一锅饭黑夜枕着一枕头。你还是男子汉呢?怕老婆怕成这样呀?
安德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望着我,似有难言之隐,“弟,不是吵架的事了……我和她好久不在一起睡了。”安德紧紧攥着我的手,欲言又止,“大柱弟,我想你……但,我不敢来……”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们本来就是同学加朋友吗?你在学校不是让我叫你哥吗?真有你的呀。”我想,原来生龙活虎的体育委员怎么成了小脚女人了?
安德一下子抱住了我,久久不肯松手。我想,他大概醉了吧。我说,你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我扶着安德走进卧室,让他躺在床上,给他脱去衣服,把凉水浸过的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
我也有些头晕——我本来不胜酒力,加之安德情绪的感染,我郁郁不乐,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闷烟。
安德这是怎么了?可能是为了家庭的事吧。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想。
“大柱……你还不睡吗?”安德在卧室叫我。
时间已快十二点了。我倒了一杯凉茶,扶起安德,让他喝下去。说,没有事吧?
这时,安德清醒了一些,说,对不起,喝多了,你也休息吧。
我说,这有什么?老同学几年不见了,多喝几杯还不正常?再说,也是你情绪不大好的缘故。
我也脱掉衣服,靠在床头上,一边用毛巾擦着安德有些涨红的脸。
安德依偎在我的怀里,喃喃地说,大柱弟,我这二年一直在想你。我发着狠才来看你,也许……也许,你以后就会见不着我了。
安德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石破天惊(下)
我看到安德身上伤痕累累,痛心不已,同时又非常惊诧。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想用手摸,但又像烙着一样,把手缩回来。
安德用手摸着那一个个疤痕,痛苦地闭上眼睛,“这就是我治疗时落下的……书上说,用厌恶疗法……看着男人的相片,当有想法时,就用橡皮筋弹……我照样做了,哎,没有效果。
我就看着挂历——是些男影星,是我喜欢的,当有冲动时……我秃莺菪模谜朐约海槐咴谛睦锫钭约海茸约旱亩狻故敲挥杏谩5蔽铱吹较不兜哪腥耍故俏亩?br/我就把自己关在屋里,看着男影星的图像,有冲动时……我,我就用烟头烫……还是没有效果……大柱弟,不怕你笑话,我甚至喝过尿……我找了一张运动员的照片——杂志上登的——只穿着小三角裤,是跳水的吧,很性感的,我看着看着,想入非非了……我就喝下准备好了的自己的尿,我一阵恶心,吐是吐了,过几天再看……他还是那样健美,还是有想法……那些狗专家编的屁书,一点作用也没有……”
天哪!安德说的这些,使我想起了地狱,书上描写的那些征罚罪恶魂灵的刀刮油榨似的恐怖场景,也想起了重庆渣滓洞……
“难道就没有治了吗?”我同情地问。
“凡正书上所说的法儿,我都用了,……没有任何效果……”
“那怎么办呀?”我对安德的遭遇感到痛惜。
“我想,我是没治了……我家庭闹成这个样子,周围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说话儿,人们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我是待不下去了。我决定离开,在我走前,我才来见你一下。”
“你打算去哪里?你的工作关系也转走吗?”
“……工作关系?我现在什么也不要了,也许我要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也许……那样就没有鄙视我了……那我可真的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只可怜生我养我的父母……”安德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为刚才对安德的厌弃想法而自责,他这是病呀,他也不愿意这样呀。我轻轻抚摸着安德身上的伤痕,心里一阵阵痛。我惋惜地说:“你这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我有什么功?有的只是罪……大柱弟,我要不走,只有死路一条了。你不知道,我想离开这个世界……有一次,我喝不了少酒,晚上,半夜吧,我在宿舍房梁上,拴了一个绳套,上吊算了……可……可他妈的老天不让我死!刚要把头伸进套子,脚底下踩着的凳子——一个破凳子,一下子散架了,我摔在了地上,没有死成。老天瞎眼了呀,你让我得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不让我好好活……还不让我死吗?你让我得癌症也好呀!那样还有人同情我呀!啊?大柱弟,我……我那晚上躺在地上,哭了一夜!我的苦向谁诉说呀?!我……我又攒了二百片安定片……偌大的一个县,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后来,后来……我母亲给我送棉衣来了,说我瘦了,要给我买鸡蛋补补,当时,我真是万箭攒心……我给她老人家跪下了……我愧对父母呀!我想……我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呀……好在我还有一笔钱,我想在走时,全部留下,就说调到外地工作了,可是……可我不能为他老人家养老送终了呀。”安德哭得肝肠寸断。
我只有默默地流泪。
安德攥住我的手,自言自语地说:“我要走了,我必须走了……还是《寄生草》说的好: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说着,安德已是泪流满面了。
“……大柱弟,我走后,你也要多保重,你是一个优秀的人,不要象我一样,出任何差错,否则身败名裂呀……你……你知道你自已吗?”安德的目光在审视我。
“我……我知道什么?”我从安德的述说中,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我随之又坚决地予以否定。
“你……你可能也是同性恋。”安德小心翼翼地说。
“你说什么?我不是!你不要乱说好吗?”我觉得受到了侮辱,“同性恋”是多么肮脏的字眼!从安德的描述中,“同性恋”是和犯罪、道德败坏、十恶不赦划等号的。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论。
“不要生气,……柱弟,我……我是为你好……”安德有些歉意地说。
“我不听……,你是……你是这个,不要把我拉扯上!”
“你先不要急,听我说完好吗……我以前和我朋友交往时,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正常,我倾慕他,想他……和他在一起是快乐的,我以为这是朋友的感情……我那时也从没有听说过同性恋呀。我也是在发生那事后才……
大柱,我出了事之后,我就联想到了你。你想一想,你和志远关系那么好,这……这是同学或者是朋友感情所能解释的了的吗?这是超乎一般友情的感情……
也许,你和弟妹是相爱的……性生活也是和谐的,这是你的幸运,我……我不一样,我对女性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我想……你可能是双性恋,书上这样说的……
书上说,双性恋……是既喜欢男的,也,也喜欢女的,只是在喜欢的程度上,有所侧重……这种还比较容易矫治一些……”
在安德如泣如诉时,我下意识地感觉,以前生活中的一幕幕和他是那么相似:——
在那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和志远第一次裸体相拥时,心荡神驰,令人销魂,第一次遗精了——
以后在和志远相处的日日夜夜,相依相偎,鱼水相亲,难分难解——
在和志远分别的日子里,多少回魂牵梦绕,多少次望眼欲穿——
遇见心仪的男性,情不自禁频频回首,莫名的心动——
和宁莉房事虽然和谐,却没有和志远在一起时的那份缠绵,那份浪漫——
看到电视电影上的那些风情万种的女星,惊羡她们的艳丽,但荡不起心湖的涟漪,而那阳光帅气的男星,却令人心驰神往……
我越想越怕,越想越紧张。
我不是同性恋!我不会得这种见不得人的病!因我是喜欢宁莉的。再说我也没做安德所说的那些齷龊事!我和志远的感情是纯朴真挚的,并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然而,我要是没有得这种病,为什么会有这种超乎寻常的情愫?为什么会有如安德所说的那些感觉?
如果我得了这种病,会是什么结果?我仿佛看到宁莉怨悔地离我而去;似乎预感单位将我打入冷宫;仿佛我将处于众叛亲离、孤苦伶仃的境地。我的一切将要终结,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可是刚结婚成家呀,我的事业刚刚起步,我怎么办呀?
“你不要说了!”我对安德吼道,“我不是……我不是呀!求求你不要说了?!”我开始声嘶力竭地断然否认,最后渐次气微,带着哭腔哀求着……
我感到一阵阵眩晕……我心乱如麻,我已不知道安德在说什么,我跌落进一片黑暗的万丈深渊……坠下去……坠下去……
谁之病(上)
我怨安德!他的到来,使我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以前,我从没有认为自己有什么不正常,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突然间,我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而且是得了见不得人的病!就好像一个查体的人,在得知自己患了癌症一样,是那么的绝望和无助。
我感谢安德,他的提醒,给我敲了一记警钟,以免一时不慎,导致灭顶之灾。
如果我遇到安德那样的情况,我会立刻崩溃的。我看起来不甘平庸,争强好胜,从一个两脚沾着泥巴的农村娃子,一路披荆斩棘,奋斗到今天。但我是极爱面子的,内心脆弱得不堪一击,何况是这种万人唾弃的病!
在安德走后,我犹如害了一场大病,神情恍惚,萎靡不振。
我向单位请了几天假,闭门谢客,躺在床上茶饭不思,暗里以泪洗面。
宁莉关切在问我怎么了,我说有些感冒,没有事儿的,你上班去吧。宁莉信以为真,端水喂药,嘘寒问暖。她越是这样关心,我越于心不安,我心里深深地自责,不敢正视她的眼神,但我又不能实言相告。矛盾,自责,痛苦,迷茫……像毒蛇一样纠缠在我的心头。
我心烦意乱,思前想后,不知所措。
安德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为了我免遭厄运才来找我的,他是以自己残酷的经历,给我以警示,我后悔没有好好劝慰他。
在文革中,安德历经多少磨难,当知青时,备尝何等艰辛。,好不容易赶上了高考,成为一名大学生。在学校里,安德活泼开朗,助人为乐,小伙子聪明帅气,很讨人喜欢。这样一个出类拔粹的青年,为何天地不容?为何落此下场?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病?在我的印象里,疾病是和痛苦、残疾、疯傻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为什么安德、我却身心健康?为什么这种病却给人带来愉悦和幸福?安德说医学书刊上把同性恋定义为精神疾病,我们却没有任何精神失常的表现?杂志上把同性恋说的那么下流无耻,而我们孝敬父母,尊老爱幼,恪守公德,读书求知,勤奋工作,锐意进取,競競业业?
患了其他的病,家人、同事、领导都会关怀备至,同情怜悯,为何得了这种病,轻则遭人唾弃,重则家破人亡,前程毁于一旦?
我和志远纯洁的感情,深厚的友谊,相依为命,情同手足,为什么是不正常的,甚至是疾病?
我突然想到了志远,不寒而栗。
志远会不会也有这种病?他上次对我说,部队正在考虑为他转成志愿兵,这样可以转业到地方,安排工作,就不会再回到我们那穷山沟了。部队里全都是男青年,他千万不要……
我不敢再往下想。我立即跑到街上,用公用电话给广州打电话,志远的一个战友接的,说志远前几天已经回家了,我问他爱人呢,他战友说没有见过他爱人。
志远回来了?他现在家里?快告诉他!我马上坐车赶到志远家。
志远家静悄悄的。大门上贴着的白纸对联,部分已经剥落,模糊还可看出“白马素车愁入梦,……怅招魂”的字样。
走进大门,没有人影。这时,破旧的东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我不禁一阵哆嗦,我后退几步,定睛一看,木头窗子里贴着半张脸,披头散发,两手抓住窗棂,直楞楞地瞪着我——这……这不是小兰吗?怎么成这样子了?她冲我喊道:“你……你是谁?你来杀我了吗?……你后面那些人又是谁?也是杀我的?”说着,她弯腰拾起一根木棍,狠命地敲着窗棂子,要拼命的样子。
“不要闹了,歇歇吧,你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随着埋怨声,北屋里颤颤巍巍地走出一个老太太——志远的母亲,我走上前去,叫了声大娘,她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我来。
“大柱,快屋里吧。你看我的眼都不行了,认不清人了。”随后,她又朝东屋喊道:“倒床上歇着去,你还叫人过日子吧?啊?老天爷,真是作孽哟。”
我疑惑地随着志远母亲走进北屋,又听到床上哇哇的婴儿啼哭声,只见志远母亲一边拿着一个塑料奶瓶子,往里面倒了些奶粉和开水,一边摇晃着奶瓶子,一边嘟囔道:“可怜的孩子,奶奶知道你饿了,奶粉你不愿意喝,可你娘的奶你又捞不着吃,哎……”
“大娘,你这是看的谁的孩子?我问道。
“这不是小兰的孩子吗?老天爷,可怜哟。”大娘把孩子抱在怀里,一边把奶瓶嘴放进孩子嘴里。
“志远的孩子?什么时候生的?”我一阵惊喜,志远有孩子了。
“生了还没有一个月呢,我没白到黑地掇弄这孩子,快把我累赘坏了。”
我走近仔细端详大娘怀里的孩子,是个小子——有下面露出的小鸡为证。瘦小孱弱,眉眼有些像志远,小脚丫不停地蹬歪着。我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儿,却发现他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我问大娘这是怎么了?
“这是他娘给摔的!差点儿没有摔死……”大娘心疼地抚摸着孙子的额头。
“小兰摔的?这……怎么会?”我吃了一惊。
“我哪辈子丧了良心了,让我摊上这些事儿?孩子哪有不吃娘的奶的?前几天,孩子饿得直哭,想叫她给孩子喂喂奶,哪锵氲剿崃约旱暮⒆右膊蝗狭耍偷匾幌伦樱押⒆铀ぴ诹说厣希飞纤ち烁隹吡柿四切┭?br/大娘一边哭一边说。
原来,志远本想带小兰去广州,医院看病,这时,小兰已有几个多月的身孕。可是,小兰的娘家爹却不让去,说他查过书了,女儿原本没有什么病,是因为志远父亲病故办丧事时中了邪,被丧门星给“撞客”了,只要把丧门星送走,病也就好了。小兰自幼由她爹拉把长大,对她爹的话是百依百顺,也就死活不跟志远去,志远好说歹说,也拧不过她父女俩,无奈之下,独自回了广州。
志远的岳父——我那位舅爷,是个老别古,说志远家古房老屋,冤业太深,邪气太重,不宜久住,便把小兰接回家去。请了巫婆,又唱又跳,天天烧香点烛,念咒贴符,降妖驱魔。并且让小兰每天服用供神用的清水和香灰,称之为“神露”和“灵丹”。
小兰的精神时好时坏,并无什么好转。她爹看了几天的八卦、经文之类,决定请当地一个很有名气的神汉来给小兰驱妖治病。
这个神汉,原是当地一个农民,常年生病,后来不知怎么身体康复了,他逢人便说是泰山老奶奶给治好的——也就是得益于泰山碧霞元君的神力,不仅自己的病好了,泰山老奶奶还经常驾临他家,那么他家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碧霞元君的“行宫”了,并借助于他的身体,为众生赐福,消病去灾。不知何故,一时请“神汉”驱邪治病的人络绎不绝。
小兰的父亲,把“神汉”恭恭敬敬地请到家里。
在“神汉”的指令下,在正房里设立了碧霞元君神堂,供奉神像,满院子里贴的都是“灵符”,点蜡烧香,供奉祭品,并提前做好了三身红裙和一十八双小红鞋。他们让患病的小兰跪在神堂前,“神汉”闭目端坐,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神汉站起身来,手持宝剑,围着小兰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口中念着咒语:“泰山老母,碧霞元君。上通乾象,降灵下坤。头戴金冠,碧衣红裙。手似金钩,秉持玉印。逢邪便斩,遇虎收擒。强鬼斩首,小鬼不悯。吾奉天仙玉女到,神兵火急如律令。杀!杀!杀!去!去!去!”
刚才小兰还呆傻地跪着,这时突然受到惊吓,叫了一声“妈呀”,就要向外跑,神汉厉声喊道:鬼蜮已惊,焉能留情?快抓回来!小兰家的几个男人像提小鸡一样,把小兰架回屋内。
神汉对小兰父亲说:“附在你女儿体内的鬼魅现在已被元君的法力击伤,尚在乱窜,但还有些魔力,顺要彻底赶出去!”一屋子人都把神汉敬若神明,自然把他的话当作圣旨,便七手八脚地把小兰摁在床上,神汉用柳木棍儿从小兰的头部向下抽打。觜里一边念着“头上来,脚上去,哪里来,哪里去”。
小兰撕心裂肺地叫喊,拼命地挣扎,无奈被死死地摁住,动弹不得。没多大工夫,小兰没了声息,也不再挣扎,只见下身流出血来,把裤子洇湿了一大片。神汉见大事不好,瞅了个空儿溜了。小兰的家人也慌了手脚,赶紧找了个地排车,医院急救,大人保住了性命,孩子却早产了,距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在医生的精心救治下,才算活了下来。
小兰的爹一看她女儿更不行了,起紧送回了志远家。这时的小兰时而呆傻,时而乱喊乱叫,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有时惊恐地浑身发抖,说是有人拿着刀子要杀她,还听见有人在指桑骂槐地骂她。喂她饭就吃点儿,也不知道渴,不知道饿。家里怕她出事儿,就把她锁在东屋里,急忙给志远打了电话。
小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志远母亲看小兰安静一些了,想叫她给孩子喂点奶,谁承想小兰一看递过来的孩子,叫了一声“鬼!”就把孩子摔在了地上,把头摔破了,一家人吓坏了,又紧着把孩子医院……
志远母亲伤心不已,小孩子蹬着小腿儿,拼命地哭。
此时,我的心被啃啮着,不停地滴血……
到底谁是魔鬼?到底谁在有病?有的人在病着,反而被视为没病;有的人是正常的,反而说是有病。是非颠倒,催生出一个个不健全的生命;正邪不分,扭曲了多少无辜的魂灵
谁之病(下)
志远母亲伤心不已,老泪横流,我劝了一回儿。
怎么没有见到志远呢?我问:“大娘,志远不是回来了吗?”
“小远回来几天了,这么倒腾,能不影响他工作吗?。”大娘擦了一下眼泪,“志远不是找你去了吗?你没有见着他?”
“找我去了?什么时候?”我急着问。
“今儿上午呀,一大早他就去城里找你了。”
我辖粽伊烁龅缁埃业陌旃掖虻缁埃适欠裼幸桓鐾フ椅遥拥缁暗氖切∨樱滴彝д诎旃夷兀宜担闳盟拥缁啊?br/接电话的果然是志远。我说你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去。
在我回到单位时,已近中午了,志远正在门卫值班室里,面红耳赤地和他岳父争论着什么。
我领志远到我的宿舍。刚进屋门,志远就伏在我的肩头上痛哭起来。
我抱着志远,心酸落泪,久久无语。
父亲住院,继而病故,爱人患病,又因为迷信导致病重,孩子早产,儿子摔伤……一连串的家庭变故,既使再坚强的汉子,也难以承受。
“柱哥,我……我想你,看到家里这样,我非常难受……在我心里,你是我的依靠……”志远抽搭着。
“我也是想你……你家的情况,我已经知道……”我说不下去。
我们满是泪痕的脸贴在一起,任由苦涩的泪水流着……
我弄了点饭菜,我们谁也无法下咽。
志远已被折磨得憔悴不堪,一层灰气蒙罩在煞白的面庞上,眼窝明显地下陷。
“柱哥,我……我可怎么办呀?小兰病成这个样子,必须要有人看护着她,我母亲七十多的人了……眼都快哭瞎了,还要没白没黑地照看我那可怜地孩子。孩子由于早产,天天喂奶粉,身体很虚弱,经常发烧,医院……你是我最知心的哥哥,我真没有法儿了……”
看到志远弟遭此不幸,同时想到自己的病,我诅咒命运的不公,懊恼生活的不幸。
我想把安德告诉我的情况,说给志远,免生不测。但看到他目前的状况,几次欲言又止。
“志远弟,你……你说我们的关系怎么样?”
“你是我哥……我是你弟,我们是老同学,不是很好的吗?怎么了?”志远看着我,有些诧异。
“我是说……我,我们的关系没有什么吧?”
“有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好哥哥……我哪方面做的不好吗?”志远更加疑惑。
“不……不是,我为你目前的处境难过,你以后在部队……慎重一些,你志愿兵的事儿怎么样了?”我赶紧转移话题,不能再给他增加思想负担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他吧,我想。
“快批下来了,估计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等志愿兵批准了,你能不能和领导要求一下,早些转业,也可以照顾一下家庭。”
“我也是这么想的。像小兰这病……哎,我都要急死了。”志远焦虑地直搓手。
“医院看吗?”
“我本想带小兰去广州,医院看一看,我那混账岳父挺别古,谁也拧不过他,小兰也净听他的话,竟闹出了这些事儿。我回来后,医院看病,她反而说没有病,医院,她趁我不注意,就扭头跑回来了……”
我寻思了一会儿,说,“我岳父是个老中医,挺有名气的,要不给他说说看?看他有没有好法儿?”
“我现在也没咒念了,可是要麻烦人家呀?”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岳父挺好脾气的,医术也不错。”
我领着志远来到我岳父家。
我岳父的诊所位于郊区,靠着一条繁华街道,写着“百草堂诊所”字样的匾额格外醒目。
我和志远走进诊所,看病拿药的人还真不少。我那老岳父穿着白大褂,正忙着给一个中年妇女号脉,精神非常专注。倒是宁莉她嫂子眼尖,忙说,“大柱兄弟来了,你先坐着,一会儿我给你倒水。”
诊所一共三个人,宁莉她大嫂管着拿药,另外找了一个亲戚帮忙。
这时我岳父听说我来了,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又继续忙他的。我平时经常到我岳父家去,也不见外了。岳父除了医术比较精湛外,四书五经也懂一些,为人善良,我们爷俩儿挺结缘儿,也能啦到一块儿,从他那里也学到一些中医知识。
“他是你同事吗?”我岳父问我,他看完了几个病人。
“是我的高中同学,志远。”我把志远的情况介绍给我岳父,接着我又把志远他爱人的病情说给他听。
当我说到神汉跳神治病时,神态安详的岳父有些生气了,“胡闹,胡闹!这不是要人的命吗?什么年代了,还迷信?要讲科学!”
他详细问了小兰生病的前后情况和症状,神情严肃地对志远说:“你媳妇这病可不是小事,据我看来,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症,是一种重性精神疾病,发病时间已不短了,早治的话,效果要好一些,你们信什么鬼邪的,把病给耽误了。”
志远听了,脸色马上变了,紧张地问:“能……治好吗?”
我岳父沉吟了一回儿,“治起来麻烦一些,你医院看一看,确诊一下,最好住院。我先给你开几幅中药,拿回去吃吃看。”
不一会儿,开好了药方,对志远解释说:“精神分裂症,属于中医的“癫狂和郁病”一类,治疗时要理气解郁,化痰开窍和宁心安神。不过,我没有见病人,不敢乱开药,只是简单开了几味药,先安定一下精神,调理一下气血。你们家人要耐心一些,多体贴关心她,不是她脾性不好,是疾病的症状,家人的配合,对病人的康复很重要。”
因志远急着要回家照顾他爱人和孩子,便和岳父他们告辞,拿着配好的药,送志远到车站。
一路走着,我们心情都很沉重,我除了为志远担忧外,我的心事却不能对志远说,他不能再承受更多的心理压力了。我也不忍心说,我们多年的美好情感,怎么能和疾病相联系呢?
“大柱哥,我这次回家前,我去了一趟广州的光孝寺。”志远长长叹了一口气,“按说,我是一名军人,也是一个党员,是不能迷信的,可……可我实在受不了了,难道这是我命里注定的吗……光孝寺香火很旺,烧香拜佛的不少,我也就……但愿我的诚心,能打动上苍吧……”
志远继续说道:“在光孝寺,听说了六祖慧能风幡论辩的故事,说什么‘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仁者心动’,说人一切的烦恼和忧愁都是来自于自己的心动。可是……像我家这一出出的事儿,我能泰然自若吗?纵使铁石心肠,又怎么样呢?这样下去……也可能……也许我要疯了……”
可怜的志远弟,此时,我能说什么呢?
治病(上)
安德走了,悲愤,孤独,无奈。世俗的偏见和歧视,把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逼得走投无路,只有远走他乡,流落天涯。
我多方打听,杳无音信。
鲁迅说过:悲剧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人看。
安德的遭遇,注定不会有梁祝那样凄美动人,但至少是一个悲剧。安德爱己所爱没有错,错就错在爱的不合时宜。
志远返亓斯阒荩判±肌牟∑蓿蚕锣秽淮傅暮⒆樱呱狭寺笠街贰?br/志远电话中说,小兰吃了那几幅中药,情绪有所稳定,医院或许有好的治疗方法。
安德,小兰,遭遇不一样,但都是偏见和愚昧的受害者,是落后和无知的牺牲品,而志远要无可逃避地承受生活的种种不幸。
有人以为安德不可思议,抑或是道德败坏;有人嘲笑小兰是疯子——不是经常看到有不懂事的孩童向街上的疯子扔石块吗?还有人对志远不屑一顾——意志这么薄弱?!以为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和世界观殊有问题,不值得理解和同情,还说什么“定位”不对?殊不知这种人最是可恶!要么是无知,要么是无德,这种人虽然活着,但,灵魂死了!
我感到空前的孤独,陷于徬徨、痛苦和自责中不能自拔。徬徨,是因为我不能接受我的同性倾向,处在肯定和否定的矛盾之中;痛苦,是无法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我感觉我是那么的丑陋;自责,我恨自己,恨上天,恨连累了无辜的宁莉。
宁莉已经有了二个月的身孕。她依然是那样端庄文静,勤劳地操持家务,对我体贴入微,工作上勤勤恳恳,有口皆碑。面对这样的贤惠妻子,我深感内疚。我想,我要找出确凿的理由,自己并没有安德所说的那种病,如果真的患了这种病,也要千方百计医治,既然是病,岂有治不好之理?
医院我是不敢去的。我跑遍了各大书店,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医学书籍和心理学方面的著作,无一例外地把同性恋列为精神病的范畴,是一种人格障碍,或者说是性变态;发病机理是人格缺陷、家庭影响,有的说是雄激素的缺乏;临床表现是以同性作为性爱对象,对异性表示拒绝或冷淡;治疗上是以精神治疗为主,常用方法有领悟、疏导等心理治疗,有厌恶治疗,有内隐致敏法治疗,有药物治疗,有电抽搐治疗,有精神外科治疗……
对照这些书籍的描述,我一方面恐惧,一方面存在一种侥幸心理,但愿我没有这种同志倾向。
我想,我和志远之间的感情,可能只是一种同学和朋友的感情,只不过是深挚一些罢了,或者是不幸的遭遇,苦难的生活,使我们同病相怜,共相怜恤。至于那些亲昵行为,也是青春萌动期的移情他恋,时过境迁,自然也就接轨自然了。
可是,结婚以后,我对志远的爱恋涛声依旧,对他的思念丝毫不减,每当想起和志远肌肤相亲,共渡爱河时,莫名的冲动不期而至,那种幸福和甜蜜一同复活了起来。我和志远共同度过的快乐时光,在岁月长河的冲洗下,依然灿烂,依然清晰……
我和宁莉结婚一年多了,新婚时的澎湃激情渐渐退去,便是风平浪静的流水般的生活。虽然我们像其他夫妻一样,吃饭,工作,看书,睡觉……弹奏着锅碗瓢盆交响曲,共同营造家庭的温馨。
但在夫妻生活和感情方面,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我从没有体验到和志远在一起时的那种缠绵缱绻,那份融融爱意。我和宁莉很少拥抱和接吻,接吻时的感觉怪怪的。我虽能在和宁莉的性生活中,获得快感,但在房事后,立即面壁而眠,没有温存和爱抚,即便是在做爱时,志远的影子不时地闪现在脑海里。
在安德来之前,这些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没有放在心上,宁莉也是那种传统安分的人,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我在听说了同性恋这件事儿,又查阅了大量的医学书籍,加之看了电视上那些夫妻恩爱的镜头,我深刻反思自己和宁莉的感情是否有什么差错。
我把对宁莉和志远的感情进行对比,我感到,我对宁莉更多的是一种敬慕,是对她人品、性情、教养和相貌的赞许。我和宁莉的结合,“男大当婚”的传统观念占有很大因素,是人生程式化的必然结果。而对志远,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爱慕,是一种心灵的感应,是本能的相互吸引。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会使我心动不已。
我惶恐不安,这一切,说明我有同性倾向无疑了,至少如安德所说,是双性恋。
我的心头,被忧惶和内疚的阴云笼罩着,生活变得灰暗,缺少了欢乐,只有迷茫,苍凉。
我迷惑不安,我和志远这样纯真的感情,何以会和精神病扯在一起?
我惭愧不安,宁莉这样优秀的妻子,为何我不能全身心地去爱她?她虽然没有流露什么,也许她没有意识到我们有什么不正常,可她是爱我的呀,从对我生活起居的照顾,到对我工作学习的关心,我能体验到她对我深深的爱意。
我百思莫解,我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在和志远接触以前,没有对其他男性产生过感觉,也没有遭遇什么人引诱。我的言谈举止,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虽无十分阳刚,决无半点阴柔。我早就知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是一种自然规律,为何我作为一个三尺男儿,却对男性想入非非?
我有一种罪恶感,既然各种医学书籍上把同性恋说成是精神疾病,那么我就不是一个健全的人,我怎样实现自已的理想?成就自已的事业?
我一定要治好这种病!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虽九死而不悔!我要努力工作,干出个样子来,弥补生理上的缺陷!我要好好对待宁莉,补偿对她的亏欠!
单位安排我去杭州参加一个农业经济研讨会,我想借此机会,按照书上说的治疗一下,柳暗花明,也未可知。
治病(下)
这次在杭州召开的农业经济研讨会,主要是贯彻落实中央才下发的关于农业的第五个“一号文件”,进一步摆正农业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地位。
因为我在农业工作处负责农业经济监测工作,所以单位安排我参加这次会议。
年前后,出现了一些怀疑和否定农村改革的种种思潮,农业又面临着停滞、徘徊和放松的倾向,为此,年1月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下发了《关于年农村工作的部署》,即谖甯鲆缓盼募N募隙伺┐甯母锏姆秸胝呤钦返模匦爰绦岢怪葱小?br/开会的宾馆,距西湖不远,所以,与会人员可以抽空游览西湖的名胜。
会议上,无非是传达一些国务院和有关部委的文件,请农业专家作专题报告,典型单位发言,再就是分组讨论……
会上讲的是什么内容,我已没有心思去听,心不在焉,满脑子浆糊一般。安德,志远,同性恋,精神病,变态……像一团团阴云,不断在脑海里翻滚。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西湖的景色是迷人的,但我却没有心思欣赏,我一直忧心忡忡,忐忑不安,想方设法纠正自己的同性倾向,成了我最大的心病。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的季节。我站在西湖堤岸上,眼前一片灰蒙蒙的,远山隐隐,雾霭沉沉,湖中三潭印月,湖心亭,阮公墩三个小岛,都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之中。
因《白蛇传》而名闻暇遐迩的断桥,时隐时现。“西湖山水还依旧看到断桥桥未断,我寸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断桥未断,断的是白娘子与许仙的绵长恩爱,岁月悠悠,已是千年。
法海拆人姻缘,毁人幸福,从古到今骂名不断。但法海是绝不了种的,所以人间悲剧仍在不断上演。还的法海的徒子徒孙们,继承了法海的衣钵,自以为是,信口雌黄,殊不知,他们所诅咒和嘲笑的人,说不定就在他们的身边,或许就是他的兄弟姐妹,或许他的父亲也是双性恋呢,“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世事难料,谁能说得清呢?
一个星期的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我没有马上回济南,多逗留了几天。一是我想一个人在外静一静,稳定一下焦躁的情绪;再就是,我要尝试一下书上所说的治疗方法,看自己的病是否有治。
我独自躲在宾馆房间里,长吁短叹,暗自神伤。
我拿出志远的照片,那是才入伍时照的,绿色军装,俊朗的面庞,神采奕奕的眼神,深情地注视着我。
那时的志远,初出农门,志向远大,踌躇满志,立志干出一番事业,在部队上干得还不错,没有想到家庭接连不断的事故,拖了他的后腿,影响了他的前程。
我不知志远现在怎么样了,小兰的病好转了没有?我分明又看到志远憔悴的面容,忧愁的神情。
志远弟,有人说你不够坚强,我想也是,这坚强的人几经修练,功德圆满了,纵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仍能谈笑自若,超然自逸,非凡人可比,你又有什么可想不开的呢?
我把志远的照片贴在我脸上,如梦如幻的往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回忆起曾经共有的时光。
厌恶疗法?抽搐疗法,恐怕任凭什么方法,都无法改变我对志远的感情,我们的友情比黄金更珍贵,比钻石更纯洁,这是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是值得一生去品味和回忆的情愫。
我斜靠在床上,从包中拿出一本画报,是在济南买的,有一页是专门介绍跳水运动员熊倪的。
当我在书店里看到这份画报时,便被里面刊登的一幅照片所吸引,好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像极了高中时的志远,心里不禁一动。详细看去,才知道他叫熊倪,那时大约十四五岁,年参加全国跳水冠军赛,一举夺得四项冠军,随即被选入国家队。年熊倪首次参加国际比赛,便夺得冠军。
我端详着画报上熊倪的彩色图片,是如此的帅气逼人,身体渐渐有些躁动,可谓垂涎欲滴了,我想,这是“恋”了,精神病发作了,治一治罢。
我把皮圈——用自行车内胎制成的,套在手腕上。像我这样病入膏肓的人,像皮筋怕是不管用了,重病须用猛药,方能奏效。
我一边看着熊倪的图片,一边把皮圈拉的长长的,然后,猛一松手,皮圈弹回去,皮肤立即出现一道凸出的红印,钻心的疼痛。我闭上眼睛,想象着熊倪的样子,在出现好感时,马上拉动皮圈,又是一阵巨痛,为了治病,我强忍着,如此三番五次,我已是筋疲力尽了,胳膊上布满了一道道伤痕,像是皮鞭抽的一样,都已红肿起来。
我躺了一会儿,心想,可能见效了罢,可是当我再看着熊倪的图片时,还是喜欢,他那秀气的大眼睛,闪动着宝石般的光彩,使人有一种想拥抱的幻觉,我在心里咒骂自己,怎么这样没有出息?想继续弹下去,可我没有这个勇气了,也许,这就是勇士和懦夫的区别罢。
厌恶疗法不管用,还有药物疗法呢。
是不是体内雄性激素分泌不足呢?我想。
我查了有关书籍,说雄性激素对于男性,是极其重要的,促进和维持男性副性征和性功能,如果没有雄性激素,也就不能算是男性了。
我到药店里,买了一瓶甲睾酮片,这是一种人工合成的雄激素,也不管有没有副作用,胡乱用白开水冲服下去,正是病急乱投医了。
在我服下甲睾酮片时,我感觉轻松了许多,我想,用不了几天,我的病便会好了,因为体内雄性激素增多了,也就不会这恋那恋的了,精神也就会随之正常了,别说熊倪虎倪,哪怕潘安董贤投怀,卫玠宋玉送抱,我也会坐怀不乱,正襟危坐的。
我满怀希望期待着,奇迹会很快出现的。不是天助自助者吗?我已经尽心尽力了,尊敬的上帝,你也发扬一下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优良作风吧,既然你搞错了,也就可怜我等则个,知错必改,再给纠正过来吧。
晚上,我吃了个酒足饭饱——一段时间以来,我都是茶饭不思的。我服了雄激素,心里踏实多了,就好像华老栓给小栓吃了血馒头一样,药到病除,病自然会好的。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那时,我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
想到这,我有些飘飘然起来,躺在宾馆的床上,遥控器一点,看起电视来,寻找到浙江的频道,此时正播放着旅游节目,不一会儿,介绍到虎跑寺,在声情并茂的解说中,优美的画面一幅幅展现在屏幕上,虎跑泉,滴翠涯,济公塔,罗汉堂……接着就是介绍弘一法师纪念塔。
弘一法师,也叫李叔同,我早听说过的,是我国近代著名的艺术大师和佛教高僧。
电视上介绍说,李叔同是中国近现代文化史上一位不可多得的艺术全才,在书画、诗文、戏剧、音乐、艺术、金石、教育各个领域都有极深的造诣。著名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刘质平等都是他的学生。年,在他39岁时,突然抛弃俗世功名,离开娇妻爱子,在杭州虎跑寺削发为僧,在当时震惊了整个文化艺术界,
接着,播放了弘一法师写的《送别》歌曲: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悠扬凄婉的乐曲,动人心魄,催人泪下。
为什么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会从赫赫朱门到寂寂佛门,从翩翩浊世佳公子到戒律精严的苦行僧?我想,这自有他的道理,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
第二天,我一大早去了虎跑寺,拜谒了弘一法师修行的禅房,墙上挂着法师的遗像,面容清臞,似喜似悲,简单的桌凳和禅床,仿佛看到大师当年晨钟暮鼓,青灯黄卷,静修悟道。
桌案上展览着一幅大师的绝笔,是四个苍劲的大字:“悲喜交集”。是弘一法师在弥留的时候,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遗墨。
我想,这四个沉甸甸的字,蕴含着每个人的一生命运,无论你是高贵者,抑或是卑贱者,没有一个人永远在喜,或是永远在悲,都是在悲喜交集中走完一生。
我以后的命运,是喜是悲?殊难预料。
病上加病(上)
厌恶疗法没有效果,药物疗法同样无效。
我连续服了几个月的甲睾酮片,除了感觉肝部不适和胃口恶心外,并没有什么效果。见了帅气的男性,依然喜欢,就是看到报刊杂志上的好看的男性照片,也常常浮想联翩。
喜欢归喜欢,然而,并没有付诸行动。那时,同性恋被认为是精神疾病,治疗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再去加重病情呢?只有把夥萸楦醒顾踉谛牡咨畲Α?br/每当此时,我会强烈地思念志远,品味和他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聊以自慰。虽然我也意识到和志远的关系非同寻常,远远不是同学和朋友感情所能解释的了的,但我依然感觉我们的友情是纯洁高尚的,从来没有和书上说的什么变态、错乱相联系。
如果志远就在我的身边,我会毫无顾忌地去吻他,拥抱他,去做我们愿意做的事,去倾诉我对他的思念,释放积压已久的情感。
如果说同性恋是另类的话,那么我和志远的感情,就是另类的另类。
我服了那么多的甲睾酮片,身体内的雄性激素,该是绰绰有余了吧?为什么这种恋男情结还是这么顽固呢?难道真的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吗?难道已成不可医治的绝症了吗?
我感到悲哀和绝望,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了,对治疗不再抱任何希望,干脆停止了服药,也不再进行任何的治疗。
可是,同性恋是精神病,是变态,这种阴影始终笼罩在心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从此,天空成了灰色的,我的心情也成了灰色的,我的生活失去了欢乐和阳光,满脑子充斥着都是同性恋,双性恋,精神变态……
自我感觉低人一等,是一个不健全的人,甚至是一个丑陋的人,在痛苦和自责中艰难度日。
同事们的看我的目光,好像和以前也不一样了,似乎洞悉了我的秘密。他们在悄悄说话时,我也觉得与我有关,好像在说:“瞧,韩处长还是个同性恋呢?真没想到,精神变态!”
我好似惊弓之鸟,终日惴惴不安,不敢正视同事们的目光,他们有时和我开玩笑,我感到也是在嘲笑我。
我极力克制自己,在同事面前,强颜欢笑,掩饰内心的苦楚。我想,那笑也是极不自然的。
我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专注于工作,埋头于学习,终日沉默寡言,只有投入于工作和读书时,才能暂时忘却烦恼。
长期的精神压力和心理冲突,终于摧垮了我的身心。
本来身强力壮的我,健康每况愈下,经常出现失眠,头痛,疲乏和焦虑。晚上迟迟不能入睡,既便是睡着了,也是噩梦不断,常常在惊恐中醒来。
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就无精打采,工作效率明显下降。同事们显然察觉出我的变化,关心地问我怎么了,我就顾左右而言他地搪塞过去。
性功能也明显下降,好在宁莉身身怀六甲,还能应付过去。
宁莉这时已怀孕七个多月了,到医院做超声波检查,是双胞胎,我忧郁的脸上有了一些笑容,我快要当爸爸了!
家里的一切家务,我全部包揽了下来——尽管我疲乏无力,按照菜谱,变着花样给宁莉做好吃的,以保证充足地营养。我在宁莉面前,表现着男子汉的坚强,不能流露出任何的不快,不能让她为我牵肠挂肚。
在我的潜意识里,宁莉是一个弱女子,我作为她的丈夫,理应在各方面保护她,呵护她,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支撑起家庭这个小天地,这也许是中国传统的大男子汉主义在作怪吧?
宁莉她哪里知道,我才是一个可怜的弱者,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达到极限。原有的疾病没有治愈,反而又导致新的疾病。
弱者,一般会引起人们的同情和帮助,祥林嫂命运悲惨,还可以向人们诉说,赚取老太太的几点眼泪,可是我又向谁倾诉满腹的悲戚呢?谁又能够理解我呢?
我只有自己在痛苦中挣扎着,煎熬着,有泪流进肚子里,自己舔舐心头的伤痕,可是越舔越是鲜血淋淋。
宁莉看我比以前憔悴了许多,还以为我是在工作和家务上操劳过度。她不听我的劝阻,抢着做饭洗衣,把熬的鸡汤留给我吃。我担心宁莉累着,就把母亲接来——平时母亲虽然常来,但在城里住不习惯,住不几天就回去。老母亲听说宁莉怀的是双胞胎,自然是喜不自胜。
我的失眠越来越历害,常常整夜未眠。情绪愈加糟糕,莫名其妙地焦躁,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记忆力严重下降,读过的书刊,过后就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了,有时同事家人的名字,竟然一时也想不起来。
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样下去,会毁了我的。
我也清楚,这一切是我的心病导致的。
我瞒着宁莉和同事,医院看病。
我挂了内科——我不好意思挂神经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夫接诊。
他先给我号脉,继之看我的舌苔,又问我做什么工作,哪儿不舒服。我简单述说了失眠健忘一类的症状和工作情况。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治,但我万万不会说出我的心病。
老大夫不一会儿,开好了处方,对我解释说,我这是神经衰弱,常见的病症,不用担心,根据我的症状,在中医上讲,是由于工作学习劳心过度,导致心脾两虚,思虑过多则气机阻滞不畅,脾胃运化无力,以致气血不足,不能养心安神。治则应补益心脾,养血安神。先用些“健脑补肾丸”和“刺五加片”吃吃看。
我说现在睡眠很不好,老大夫又给我开了维生素B1、谷维素片和安定片,并嘱咐我多参加体育运动,凡事想开些,不要有心理负担云云。
我心想,我的心病,恐怕是难以解开的心结了。
我按照大夫说的,服了药,除了睡眠有些改善,其他没有什么好转,并且有加重的趋势。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宁莉的预产期快到了,医院。
当把宁莉送进产房后,我在外面既兴奋又紧张,在经过一番等待后,护士出来了,笑迷迷地对我说,恭喜你,你爱人生了一对龙凤胎。我高兴地简直要跳起来,我有女儿,也有儿子了,我当爸爸了!
在医院住了几天后,把宁莉和孩子接回家,一家人昼夜忙碌了起来。
看着一对可爱的儿女,我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我同时有了儿子和女儿,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一种补偿呢?
难过的是,我这样的病弱之躯,能否承担好抚养子女的义务呢?孩子长大了,要是知道他(她)的父亲有这样的病,会不会给孩子造成心理创伤呢?
病上加病(下)
病魔,象毒蛇一样死死缠着我,它吐着长长的鲜红的信子,咬噬着我已经千疮百孔的灵魂,我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神经衰弱(后来才知道是焦虑症),一日重似一日,每天晚上,要靠安定片才能小睡一会儿,后来,增加到五片也不管用了。
我的脑子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天天晕头胀脑,疲乏的没有一丝力气,写字时,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就连简单的材料也床怀闪恕?br/我的头像木头一样麻木,我用力揉搓太阳穴,有时用冷水浇冲头部,以暂时清醒一下,我痛苦地撕扯自己的头发。
我想喝些茶或者咖啡以提提神,但喝了以后,头晕得更历害了。
医院看病,各项化验检查,也没有查出身体有什么毛病。
给我看病的那个老大夫,有些不耐烦了,说,看你小伙子身强力壮的,各个器官也没有毛病,也没有任何器质性的病变,纯粹是思想问题!
我倒希望我的躯体出现病变,来替代我的精神痛苦,哪怕最重要的器官出了问题,我也在所不惜,治不好的话,大不了一死!
可是……可是,我的病是看不见,摸不着呀,大夫说我没有病,难道说我是装病吗?
一天,我们单位召开各处负责人会议,轮到我发言时,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浑身出汗,心砰砰地乱跳,头脑一阵眩晕,说话时结结巴巴,说了上句忘了下句,好像一个小学生,初上讲台一样,浑身竟然颤抖起来。
以前,我虽然不能说是口若悬河,也是出口成章的,参加单位的文艺晚会,或者平时同事们小聚卡拉OK,唱歌跳舞,吟诗逗乐,我还算是活跃分子,现在怎么成了一个“老鼠风”了?
主持会议的是我们单位的一个副职,作风霸道,性格粗鲁。他和熊主任平时有些矛盾,他也知道我和熊主任关系不错,这时,他看我这样子,以为我是对他不尊重,声色俱厉地说,你怎么做的工作?对工作这样不了解?汇报还吞吞吐吐的?
领导和同事们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我狼狈不堪,越发紧张,狠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说身体不舒服逃离了会场,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爬在办公桌上,痛哭了起来。
散会后,熊主任关切地问我怎么回事?我扑簌簌流下泪来,对熊主任这样父兄一样的知已,我也不能如实相告,我只说是近来因为照顾宁莉和孩子,休息不好的缘故。
熊主任关切地说,平时要注意休息,不要着急。
事态愈来愈严重,我害怕上班,害怕上街,害怕开会,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犹如芒刺在背。
我已不能正常工作了,正常的生活也难以维持。
这是为什么呀?怎么会是这样?
在医院,医生说没病,要遭大夫的训斥;工作上力不从心,要受领导的批评;在家里,要强装笑脸,硬撑着伺候宁莉和孩子。
我的身心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我仿佛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支离破碎。
完了,我彻底地完了!
我别无选择!
我走投无路!
我想到了自杀!
几多的痛,几多的苦,几多的辛酸,我太累了。
惟有死,才是惟一的解脱。
那种见不得人的病没有治好,现在又得了这样严重的神经衰弱,丧失了工作和生活能力,天天如在炼狱受酷刑一般,不如一死了之吧,这样还能保全自己的名声。
我仰天长叹!上苍!你为何如此折磨我?你为何这样不容我?我的童年受尽了磨难,文革中遭遇那么多不幸,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现在又……
如果说上天是在惩罚我,可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呀?如果说这是报应,可我的父母乃至祖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是那样的纯朴和善良。
造化就这样捉弄人吗?
弘一法师,在圆寂时留下绝笔:“悲喜交集”,这也许是大师的大彻大悟,也许是对人生一种无奈的慨叹。
而我,却只有悲,没有喜。
不!我也有“喜”。
我何幸!结识了亲爱的志远弟,高考时金榜题名,参加工作后有一个好的单位,和宁莉这样贤慧妻子的结合……我想,这些“喜”,也许是上苍恶作剧的安排,是对我人生悲痛的反衬吧!
安德能逃脱出去,流浪漂泊,但他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而我,却连这样的资本也没有了!
以前,我曾经嘲笑那些自杀者,以为他们是意志薄弱者,好死不如赖活着。
现在,我深切体会到,一个人不到万分绝望的时候,他不会轻易放弃人生的。
老人家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屈原自沉于汨罗江,“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是因忧国忧民而死;老舍投身太平湖,“士可杀而不可辱”,是以死抗争,控诉文革的残酷……他们的死理应重于泰山,我的死算什么?鸡毛也算不上。
在星期天,我独自在办公室,一边流泪,一边整理东西,我的心七零八落了,只有悲怆而已。
这时,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想,我这臭皮囊一经灰飞烟灭,什么他妈的痛苦,烦恼,同性恋,神经衰弱,也就统统见鬼去罢!
人生在世,注定是要受苦的吗?否则,为什么人总是在亲人欢庆声中,哭着来到这个世界?有谁见过婴儿是笑着出生的?
叔本华说过:面对痛苦的人生,只有三条路可供选择:自杀,出家,审美。
出家又怎么样呢?我还是摆脱不了病痛的煎熬;审美?我已没有了审美的头脑,就好像失明的眼睛,再美的风景,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那么,剩下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医院,又买了几瓶安定片,准备和这个令我伤心的世界诀别。
我想在走之前,和母亲,还有宁莉好好吃一顿饭。
我买了好多饭菜,我知道母亲和宁莉是不能喝酒的,也买了不少饮料,算是最后向可怜的母亲表一下孝心,向宁莉表达我深深的歉疚。
中午,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显出轻松的样子,和母亲,宁莉共进午餐。
母亲已是白发苍苍了,看我买了这么多菜,不知就里,说今儿是什么节日呀?她老人家哪里会想到,这是他儿子和她的诀别宴!
我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
宁莉开玩笑说,你这是要为你的女儿儿子接风呀?
这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扭头跑进卧室,关上房门,扑在床上,痛哭起来。
母亲和宁莉用力敲打着房门,说你这是怎么了?
母亲隔着房门说,以前的坑坑洼洼都过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出来说说呀?
宁莉哭着说,咱们又不图名,不图利,工作干孬干好也没什么,工资够花的,要是缺钱,俺娘家有,还有什么作难的?你倒要说说呀?
我哭过一阵后,也许情绪得到宣泄的缘故吧,心情觉得好受了一些,我开门出来,坐在沙发上,喝了一杯宁莉递过来的茶水,说,没有什么事儿,工作上有些不顺心,没有事的。
母亲和宁莉也吃不下饭,一直围着我转来转去。
整整一个下午,我在家里长吁短叹,母亲和宁莉始终不离左右,说些劝慰的话。
难道我和志远真的前世有缘?今生有分?难道万能的天父,在冥冥之中指点迷津?
没想到志远来电话了。
大约五点,志远打来电话,说他退役回来了,能否帮他安排一下工作。
我听到志远的声音,心里一阵阵酸楚,象个委屈的孩子,有多少话要对志远弟说。
我强忍住内心的悲戚,断断续续地说,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抽时间你来一趟吧。
志远,我至亲至爱的弟弟,不管怎样,我也要和你见上一面,无论如何,我也要帮你把工作安排妥当……
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志远弟,自从参军入伍后,一面刻苦学习文化技术,一面吃苦耐劳,干好本职工作,很受部队领导的器重,前途是非常看好的。
在参军前,志远参加了几次高考,可惜都是名落孙山。他本想在部队大干一番,实现自己的理想。无奈近几年,家庭接连不断的变故,搞的他焦头烂额,大多数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家庭事务上,严重影响了在部队上的发展。
部队领导很是惋惜和同情,把志远转成志愿兵,又考虑到他爱人有病,家里还有一个幼〉暮⒆樱耘妓顺鱿忠郏档降胤健?br/我找到熊主任——毕竟他关系广一些,熊主任本来就是热心肠,也很同情志远,和我跑了几个有关部门,根据志远的专业特长,最后把志远安排在一个国营汽车修配厂,因为志远在部队一直是从事汽车修理工作。
这个单位经济效益不错,工资待遇和工作环境也比较理想。修配厂的厂长,我们以前打过交道,对志远非常照顾,给志远腾出二间平房,作为宿舍,一切基本有了着落,志远也比较满意。
志远爱人——小兰,看起来比以前情绪稳定了许多,但还是呆傻,生活不能自理,早晚需要志远照顾。
在忙着为志远安置工作时,病痛丝毫不放过我,依然头昏脑胀,心烦意乱。
志远问我,柱哥,你怎么比以前瘦了?我强打精神,哽咽无语。
一天晚上,在一家小酒馆,我为志远接风洗尘。
已是深秋季节,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酒馆里冷冷清清,没有什么顾客,只有我和志远二个人。
我们在一个靠窗子的小桌旁坐下,几盘菜,几瓶啤酒,我们面对面坐着,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酒馆里静的很,只有屋外的秋雨,跌落在残留的法桐叶子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我们互相端详着,从高中到现在,已过去十几年了,岁月的风刀霜剑,在我们脸角眉梢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年轮。
眼前的志远,两鬓已长出丝丝白发,我所熟悉的俊美的脸庞,明显的消瘦了。他双眉微蹙,原本水灵秀气的眼睛,沁出淡淡的忧悒。
这些年,志远心劳力拙,在困苦生活的重压下,神情被磨蚀得有些黯然。
“谢谢你,柱哥,这几天辛苦你了。”志远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杯。
“谢什么,你的事,不也是我的事吗?”我慢慢干掉杯中的啤酒。
“你近来好么?”志远隔着桌子,攥住我的手,紧紧的。
“……好……我……我好……”志远的温情,瞬间传遍我的全身,触及了我的心事,酸甜苦辣涌上心头,流下了泪水。
“你怎么了?哥哥?有什么事吗?”志远一时有些慌张。
我多么想向志远倾诉一下我的辛酸呀,你哪里会知道,我的志远弟,我己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已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我貌似健全的躯壳,包裹着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
可是想到志远艰难的处境,我又不忍心增加他的精神负担,他也已经够苦的了,我不能……
“……没有什么事……我很好的。小兰的病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病?”
我急忙转移话题。
“你家大爷说得很准,是精神分裂症……”志远忧郁地说。
“大夫怎么说?”
“这种病不大好治,再说小兰的病也耽误了。吃的都是些抗精神病的药,镇静作用很强……她现在倒是不大急燥了,但是和个傻子一样了,现在吃饭都要喂……”志远痛苦地抱着头。
“那你把大娘接来,帮着照料一下小兰,也能看看孩子。”
“我……我娘她……中风了,已经瘫了……眼睛也看不见了,都是急的。现在我姐姐伺候着我娘,也给看着孩子,我……我……”志远抽噎着说不下去了。
我猛地一颤,犹如电击一般,原来,志远承受着如此大的重负。
看到志远泣不成声,我也悲从心来,心底隐隐作痛,不由地泪流满面。
“二位大兄弟,你们不要太难过,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也听到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们都是有罪的人,只要相信主,主会救我们的,主是有大能的,能救我们脱离苦难。”这时,酒店的老板娘站在我们的桌旁,边说,边给我们倒茶水。
老板娘大约四十多岁,慈眉善目的,她说,她是南方人,在济南做生意己有几年了,她还说,她以前也是一身的病,自从信了主以后,病也就慢慢好了。
主?我们有罪?救我们脱离苦难?老板娘说的这些,我从没有听说过。
“我们都是神的儿女,神是爱我们的,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耶稣赐给我们,只要信靠了主耶稣,就会靠祂的宝血洗净我们的罪,我们就得救了,也就可以得永生了。”老板娘看我们有些诧异,微笑地解释道。
“你们先喝着,我给你们添几个菜去。”老板娘去了厨房。
老板娘说的一番话,我们虽然不懂,但看得出她是善意的,也没有当回事儿,倒使我和志远稍稍冷静了一些。
“你也真够苦的,一般人是挺不住的。”我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心痛地看着志远说。
“我也快受不了了……谁让我的命这么不好呢?既然摊上了,不受也得受了,小兰,需要我没白到黑的照顾她,我想把母亲也接过来,两个病人,一块伺候吧,孩子,先托付给我姐看着……”
志远茫然地望着窗外,在这个深秋的寒夜里,冷雨静静地飘,凉风从门缝中钻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志远叹了口气,“柱哥,你是知道的,我是家里的老大,姐姐都出嫁了——也多亏了她们的照应,弟弟也参军去了,我要再顶不住,那怎么办呢……我不管,谁管呢?再说,人还能只是为自己活着吗?”
志远最后的一句话,猛地触动了我,“人还能只是为自己活着吗?”不啻睿语箴言,醍醐灌顶一般,使我如梦惊醒!
志远承受着这么多不幸,他依然在支撑着,这是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这是一种社会良心!也是一种牺牲精神。
我想到我自己,和志远相对比,我为我的轻生想法而自责。
是的,我的精神在深受囚禁之苦,我在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如果我诀别这个世界很容易,一切将得到彻底解脱。
我是一切了结了,可是我父母已是近七十的人了,含辛茹苦把我拉把成人,我要是先老人家而去,父母还会活得成吗?
我和宁莉结婚不到二年,我要是一了百了,她将成了新寡,我怎么会对得起她?
还有刚刚出世的孩子,在他(她)们还不知道到父亲什么模样时,就成了孤儿,我岂不是一个罪人?
还有,志远,我最亲爱的朋友,最知己的弟弟,他会为失去我而悲痛欲绝的,他怎么会接受这种残酷的现实?
还有,还有……
人活在世上,会有多少人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的荣辱兴衰,会直接影响多少人的喜怒哀乐。
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我竟为了自己的解脱,而寻求短见!志远说的多好:“人只是为自己活着吗?”
人身入世,生命并不只属于自己,生命中有你的亲人,有你的朋友,有你在乎和在乎你的人。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背负着使命和责任,要为小我而活,也要为大我而活。
这时,面前的志远弟,渐渐高大了起来,他的眼神透出的不是忧郁,而是刚毅,他的面容不是憔悴,而是历经磨难后的坚强,他孱弱的身体里,包含着伟岸和对命运的不屈。
志远弟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以前,如果说我是爱慕他的话,现在,他令我肃然起敬。
不知什么人说过这样的话:“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思想形成了人的伟大。”
我脆弱得不堪一击,但志远弟不经意的一句话,恰如给我注入了一支强心剂,坚定了我生活的信心。
个人来说,道理是相同的。志远弟的一句话,使我迷途知返,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对也有一种人,可能是道德沦丧了吧,在他人身陷困境时,冷嘲热讽,甚至是落井下石,这种人一句话,有可能丧人性命的。
我要活下去,为了我的亲人,为了我的朋友,为了我的志向,也为了寻求我的幸福。
“弟,我敬你一杯!”我端起酒杯。
“你敬我什么呀?”志远莫名其妙,但还是干掉了杯中的酒。
我们准备回家去,酒馆的老板娘执意不收我们的饭费,那怎么能行呢?最后只收了半价。
老板娘对志远说,我送你一本书,你回家可以看一看,会有好处的。
那是一本厚厚的书,黑色的封面,映入眼帘的是二个烫金的大字:《旧约》。
志远拿起那本书,端详了一会儿,仔细地放入包内。
我们向老板娘道了谢,走出酒馆。
夜深了,周围一片漆黑,整个天空沉睡了。
马路对面的一盏路灯,睡眼朦胧,闪着微弱的光。
缕缕雨丝,如线如雾,是梦中的泪。
夜风仍刮着,不时有几片法桐叶子飘落下来,在空中打几个旋,终于着地。
我想,这叶子,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叶落归根,化作春泥再护花吧;或许,是在历经多少风雨摧残后,气息奄奄了,再也经不住萧瑟的秋风,悲壮地去了;抑或,那枯黄的身躯里,正孕育着新的生命,期待着万物复苏的春天,在来年春风的吹拂中,又在枝头,绽出新绿。
志远的宿舍并不远,我陪着他默默地走着。
快到工厂了,我说,我回去了。
志远并不说话,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我,温热的唇贴上来,在我的脸上热烈地吻着。
此时,我多少委屈,不能对志远说,任由泪水决堤而下,我更紧地搂住志远,亲吻着他的唇,我分明感觉到志远苦涩的泪水簌簌滴落。
泪水,雨水,汇融在一起,顺着我们的面颊肆意流淌。
我们就那样静静地拥抱着,流着泪,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一个瞬间,释放着久别的思念,释放着心中的苦痛,释放幸福的颤抖,彼此抚慰心灵的忧伤……
我不会想到,这竟是我和志远最后的一次拥吻。
爱恋,不只是身体上的。
直到现在,志远依然是我的好朋友,好弟弟。
志远弟……“你静静地居住在我的心里,如同满月居于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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