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剧照

前文回顾:《妈,我不想成仙,只想离开你》

大学填志愿时我选了心理学,母亲又露出了那副自作聪明的愉悦神态,她问我,是不是很想知道别人心里想的什么,而她其实早就可以做到。我只在心里回答了一句:我就是想搞清楚你和我爸到底是什么病。

1

我的高中,大致复刻了初中生活。

差异只在于年龄的增长带来了更多的母女矛盾,以及我无论考多少个第一名,都变得没有了意义。有时候我也会猜测,如果我无法考出一个像样的名次,这就会让母亲直观感受到我在学习上的危机,那么,她是不是就会节制一些,尽量不在生活中为难我呢?

我跪过的地方涵盖窗台、地板、乒乓球台,我挨骂的场所不止于校门、宿舍、公交车站,挨打的方式包括正反手扇耳光、迎头一口漱口水、拆开衣架抽全身、高跟鞋一脚蹬在下体上等等。

而我犯下的错误,包括出门十分钟以上不先关灯,做饭的时候听不懂她的指令,迎客时说错了一句话,想去参加毕业聚餐时被她“听到”我骂她……

“道歉”也已被训练成了我条件反射的本能。为了自保,我无数次在没错的情况下承认自己错了,渐渐觉得,只有在第一时间承认错误才能感到安全。

母亲在鼓励父亲给抚养费的时候,常常说:“你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就知足吧,从来又不用你操心,学习又好。别人家家长还要去巴结老师,可你连她班主任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而每次母亲在对我打骂后,如果还有心情安慰我,就会说:“你不要讲妈妈对你太严厉了,你要看你自己要做什么样的人。我现在就是要各方面培养你,抓住你青春期这段关键的时间,这是我的任务,你知道不?”

当我表示我并不想做什么大人物时,她又会笃定地告诉我,我现在只是还没有想清楚,“可以以后再决定,但人得先往那方面培养,不然等你想清楚时就晚了”。

直到高二时,发生了那件可以称之为“转机”的事情——她有了新的男人。

“她终于可以把劲使到别人身上去了。”这种谢天谢地的心情让我即便得知那是个已婚男人后,仍没有太强的干预愿望——反正说了她也不会听。

从那天起,我要做的就只是听一些令我微微厌恶但妨碍不大的事情,比如她如何在舞厅里艳压那个女人、还不让对方察觉有鬼,比如她真后悔在运了油的车上做爱而蹭坏她的衣服。有时她还需要我帮她出主意,有时再为他们的感情经营失败吃点苦头。但总而言之,焦点不在我身上,一切都好说。

因为做了有妇之夫的情人,她开始像之前总是不停问我,她是不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一样,问我她是不是一个坏女人。我当然不能回答“是”,也不能支持她如此下去,但每次谈话的最后都会变成:“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是的,“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像母亲觉得自己没有力量离开那个男人一样,我也觉得自己没有力量离开母亲。不仅如此,我还要和她一起塑造出一个“模范母女”的形象。

通过有意或无意的操作,母亲早已让我觉得,这世上除了她没有人还会爱我;另一方面,要我说出“我妈在折磨我”这种话,也是难以想象的。

高中时,班主任有一句名言:“如果一个人和自己的妈妈都搞不好关系,那一定是他自己的问题。”我母亲对这话大为赞赏,经常引用。甚至在我上大学时,和辅导员说起我和母亲的矛盾,她的反应也是:“你是不是叛逆期延迟了?”

从我上完初一她回来开始,母亲一连陪了我九年。从初中时同学羡慕我有妈妈照管,到高中时他们问我会不会不自由,再到大学时大家会诧异地说:你妈妈难道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我经常恳求母亲不要再管我,有的时候是边哭边说,有的时候是温和地劝她去追寻自己的生活。如果是前者,她就会“治”我到让我放弃说话;如果是后者,她就会气定神闲地告诉我,我会这么说都是因为没有远见,如果她不在我身边,我会长不高、会学坏、会被骗去早恋、学习会一落千丈……

如果把前面的讲述掉个个儿,把话语权交给我母亲,她能讲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来。可是,没人听她说了,她的生命里除了我,已经没人了。她只有在和我吵架的时候,才大声叫嚣“你有本事让别人来听听”,喊叫的剧烈程度仿佛她可以马上吐出一个人来。

大学填志愿时我选择了心理学,母亲撑着双臂守在电脑旁看,又露出了那副自作聪明的愉悦神态。她问我,是不是很想知道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而她其实早就可以做到,不过让我去学习一下也好,这样以后她带着我“攻进”别人心里的时候,还能显得科学一点。

我直直地盯着电脑屏幕,控制住自己无论听到什么就点头的惯性,只在心里回答了一句:“我就是想搞清楚你和我爸到底是什么病。”

2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我都用来和母亲周旋了,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再跟着我。

我反复建议母亲去过自己的生活,但她还是做不了决定,毕竟她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更何况我要去念大学的城市还是北京——她心爱的“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我在政府工作的叔叔得到一则赞助贫困学生的消息,有块助学金,非要我拿下。虽然觉得有点伤自尊,但这些钱对我来说,是一大笔学费了。但母亲不同意,因为要采访(其实只是拍张照片)——她觉得以后如果带着我混出头了(比如“当上国家领导人”),这个就是黑历史——于是,坚持打发我去拒绝。

叔叔和爷爷都无视了我说的“不愿意”,并威胁那天一定会有记者前去,结果母亲竟然就真的在那天拖着我、清空家当去了北京。叔叔他们扑了个空,我猜场面应该很尴尬,以至于六年后的今天,他还是不怎么理睬我。

我拿着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凑齐的四千块学费,和母亲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走进首都时,每人身上至少挂着八个布袋、纸袋和塑料袋,手上拎着一个铝桶,还有一条塑胶凳直接跨在臂弯。母亲不擅长打包,也不同意我买哪怕一个行李袋——总之,我们灰头土脸地到达了北京。

●●●

正如她担心的那样,拥有了图书馆和互联网后,我在大学里成长得飞快。

我很喜欢尼采,经常带他的书回家看。在长大的女儿面前开始放低姿态的母亲,说她也想看。起初我很兴奋,可等下个周末我再回家时,母亲激动地告诉我,她太喜欢尼采了,他简直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里,她还拿出书准备给我看她的批注:“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唔。”我手扶着脸,不紧不慢地翻开书,“你是不是要告诉我,尼采是你的转世?”对她来说,她才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之前经历过的什么伟人的一生都是她投胎的。

“你怎么知道!”母亲激动得满眼水光,“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妈妈,武则天就不提了,慈禧、希特勒、尼采这三个人,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在世时间是重合的,怎么,你的灵魂还能一会儿在这个人身上,一会儿在那个人身上?”

“……你记错了吧?”

“记错了?”我小声嘀咕,犹豫着要不要查给她看——这是我第一次试图戳穿她。

过了好一会儿,当我们要吃饭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呐,你看,希特勒出生的时候,尼采还没死呢。”

母亲凑过来,用指尖引着眼睛仔细阅读。“那我待会儿吃完饭躺一下。”她看完后说道,意思就是要“通灵一下”,“问一问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忘了过了多久,母亲告诉我她知道原因了:“尼采最后十年不是疯了嘛——那是因为我的灵魂走了,去了希特勒身上。”

3

这些年,母亲还有一个特别关键的“防御”,保护着她不会被送进精神病院——虽然她坚信自己有“推动世界统一”的“天命”,但她不会去采取行动。

“时机还没到。”她总是这么说,“我要先等你长大,等你发展到一定程度了,我只用在你后面使劲就行了。你不知道,我这种人如果碰到那些懂行的人啊,他们都会想尽办法把我翻出来的。要么利用,利用不到就搞死,免得落到敌人手里。有了我就能统治世界,谁不想要?美国都会来抢的!”

有时她还会把我也拖进那种紧张的气氛中,无论我在做什么,她会忽然抓住我的手臂,托孤般凝重地望着我:“女儿啊,你害怕吗?如果我出去办事,别人来搞你,你害怕吗?”

“那你先出去办一办,来个人我看看。”

“你说得轻巧!”她严肃地拍拍我的手背,“你们年轻人就真的是拿命不当命啊,要是不怕死我早就出去了,可我要顾着你。他们看我只有你一个女儿,肯定会拿你威胁我的,到时候要是我选了你误了正事怎么办?”

在我的多番鼓励下,大概也是因为每日在家实在无聊,母亲开始出门了。她究竟有没有和公园里的大爷大妈们聊起这种事我不清楚,但推测她应该没有那种抓个女学生就问“你知道《圣经》吗”的勇气。曾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经历让她很警惕,一直提防着不让外人了解真正的自己:“其他人可能会觉得我是神经病吧,他们不懂这些,我也不能像跟你讲这样去跟别人讲清楚,让他们理解。这是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一定不能跟别人讲哦!”

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在外走动过的原因,母亲的被害妄想愈发严重了。奥巴马二度当选都有一年多,母亲不知道怎么就在电视新闻里忽然和他看对眼了,一直认为奥巴马在找她。出门买菜时发现有个黑人在看她,吓得东西都不敢拿就赶紧跑回家。

她还叮嘱我,某段时间一定不能去护国寺周边,她感知到那里的“气场不对”,应该是来了一个和她不对付的大师父,“如果我被发现了,就会出大事”。

整整两年的时间,她摈弃了其他中年女人爱好的肥皂剧,以收看新闻为荣。同时,像她会在书上的各个角落写下“判词”一样,她也为新闻做出个性化的批注:“ISIS这个事儿我早就提醒过奥巴马了。他肯定是没有信我的话,现在害了美国也害了全世界……果然黑人当总统就是没经验啊。”

每当她坐在我学校食堂的电视机前,旁若无人地向我炫耀她的“维和功绩”时,我都不得不难堪地制止她:“妈妈,你可不可以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这些。”有时候还要再加上一句:“我不关心政治。”这样,母亲就不会觉得我是在嫌弃她说的话。

那曾经努力保护过母亲幻想的我,可惜只活到了18岁。

4

几年之后我慢慢意识到,当母亲笑着感慨“女儿终于长大了”的时候,背后有着多少不安。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银行卡,父亲会直接把钱打给我而不是她。

当我在专业课上学过了“精神分裂”后,我坐到母亲面前,看着她的模样,听着她的言语,所有的信息流入脑海。我不好做出奇怪的样子,可是我能意识到,身体里有个我正在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拒绝两种信息产生对接。

我曾旁敲侧击地劝她,去接受一下心理“我知道你以前受过很多苦,你心里应该很难熬吧,能不能去处理一下呢?也许能让你好过一点。”然而,当被拒绝后,我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机会了,我害怕失去她的信任。

可是,我还是失去了她的信任,因为无法避免的,我长大了。

成年以前,母亲采取长辈与亲情的双重压制,可以因为我的一句反驳就立马声称要把我踢到江里去。成年以后,我们的关系则更像是一个坚硬的掌权的男人,和一个暴躁的怨妇,出现了一种像是即将分手的情侣才该有的拉扯。

她时常低声下气地夸奖我,说我哪里厉害而她就不行。这种比较式的赞美,令我完全不能受用,只觉得脊背发凉,因为我见识过她的爆发。

当她自认为忍到极限的时候,曾经所有的低声下气都会变成:“你总是瞧不起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平时我看你长大了,给你点儿面子,你就鄙视起你妈妈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爸爸也说你心不好,我以前还帮你说话,现在看来他果然没讲错!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我看以后你的小孩怎么对你!等你找到男朋友后,我要告诉他你是什么样的人!”

母亲做事最是拼力,她自诩为“天底下最伟大的妈妈”,是必须要费尽全力将我重新塑回原来那个好女儿的。

“你要感谢你有一个这么宽容的妈妈,没办法,谁让我是你的妈妈呢。”当她谴责够了,就会开展宽恕大会,作为下一轮腻乎的起点:“身为你妈妈,我还是选择原谅你。你们这一代都不孝顺,你受到风气影响也是可以理解的。”

“哦,但你不要以为我会无止尽地原谅你。原谅你只是为了过日子,但你做的这些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不要惹得我不得不惩罚你、报复你,我的本事你是了解的。你也不要怪我狠心,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你是我的女儿,我也不能纵容你。你是个大学生,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不懂吧?”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还在试图跟她争辩,但尝试后却发现,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发展到根本听不懂我说的话,我的每句话都会被曲解,变成一个对她不利的意思。

于是,我下定决心一言不发。她发作的时候,会把我锁在家里。我死咬着不说话,无论她说多么荒唐的话我都不反驳,直到她说够——通常是四个小时。

我扶着头慢慢靠在墙壁上,大脑里忽然剧烈地动起来,像无数的火车奔赴远方相撞。从那时候起,我莫名拥有了颅内知觉,它让我在许多个深夜里,有一半时间无法入睡。我头痛欲裂地躺着,渴求一个梦境将我敲晕。

●●●

大学三年级,我上心理咨询的相关课程时,几乎节节流泪。老师一边说,我一边仰着头静静地哭。因为不想引起注意,我不擦眼泪。直到老师提到一种名为“漩涡般的母爱”时,我走进了她的心理咨询室。

我不知道,和老师讨论母亲是精神分裂还是偏执型人格障碍,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只是隐约地觉得可以给自己一个拒绝母亲的理由。我很惭愧我必须要给母亲一个糟糕的定性,我很难堪我必须要把她赶到某个地方,但我更害怕她会爬得我满身都是。

心理咨询后,我彻底倒在了地上,连虚浮的快乐都不能拥有。我总是在审视,总是在发现,一切都如此的不合理。荒诞失去了那一点点的黑色幽默感,变成了无尽的悲哀。

有一天,我突然打断了母亲的数落:“妈,我最近有点抑郁。你能不能理解我一下。”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质问我:“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吗?怎么还会有心理问题呢?”

过了一段时间,我的这句话又被重新消化:“噢,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你都不对劲了,原来是心理有问题啊,你好好调节,我不会跟你计较的。”

5

大四时我开始工作,在一家五百强企业做着并不喜欢的事情。

最初两个月给母亲交赡养费,直到后来,她又找到了一个养她的男人——我终于可以把妈妈给别人了。那个男人看起来平庸老实,想必做不出多大的恶行,我也就听由他们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不久,父亲就察觉出母亲不在我身边了:“她到底去哪里了,是不是跟男人跑了?”

走之前,母亲万分嘱咐我一定不要告诉父亲。只是我一再坚持的隐瞒,竟让事情发展到——“你妈妈到底去了哪里?我听别人说她被黑社会老大拐走了。你又在哪里?你是不是跟着在一起搞什么鬼名堂?”

后来,父亲居然一路追到了北京,于是我终于可以当面对他说出:“求你饶了你自己吧,她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人了。”

接着我回到乡下,亲自向爷爷奶奶确认了这个儿媳妇的消失。他们之前只知道这俩口子过得不好,却不知道事情的程度和结局。后来,再遇上父母问起对方的消息,我都会回答:“你们已经没必要过问对方了。”

母亲终于离开,我一个人在那间几乎只有一张床大小的出租房里蜗居了一个月。什么也不做,就是静静地感受每天从头顶到脚趾的自由与轻松。之后我开始考研究生,家庭在我身上造成的教育悲剧,我一定要扭转回来。

母亲在被那个男人带走后,不到一年就闹得不可开交。她多次打电话向我求助,希望我能帮忙劝一劝那个男人。我扪心自问,我想要逃离母亲的感觉应该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她要求男人每次出去玩都带上她,她以前也是这么对我的。

后来,我为了落实母亲的请求,也是为了母亲能够待在别人身边久一点,我给那个男人举例,说我小时候,母亲是怎样带着我从羞涩的钱包里分出一点点给街上的乞丐的,我希望那个男人明白我唯一的论点——她是个心善的女人。

可这些都没有用。这个曾经指责过我对母亲态度冷淡的男人,还没有坚持到我十分之一的时间。他不光大骂我母亲是疯子,还警告母亲,如果她要像她所说的那样去败坏他的名声,他就会在我身上还其之道。

母亲每每发作到一定程度后,就会用“搞坏你”来换取别人对她的妥协。母亲也曾多次对我说过此类的话,例如把我的本性曝光给我未来的爱人,去我学校或公司里反映我的不孝,让他们慎重培养人才。也许是因为我比较软弱,或者没有那么明确的把柄,所以母亲对我的威胁并没有造成箭在弦上的危机——可那个男人不一样,他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离婚,于是母亲决定跟他“决一死战”。

去年,我因为第一次考研失败而转入工作,换了城市,换了公司,只是母亲还是原来那个母亲。她因为我不愿意交代我的详细住址和公司名称,开始威胁要去媒体告发我,或者伪称女儿失踪,报警找到我。

这个风波忍过去后,母亲又告诉我,她可能过不久会死,请我记得去给她收尸。她告诉我她的计划,用无数条时间满格的语音。我不愿意一一详听,但还是明白她是准备去那个男人工作的地方,曝光他的个人生活。

“他可能会搞死我。”母亲声音颤抖,“但我受够了。我会事先找好媒体做宣传,这样到时候闹起来,才有足够的影响力。我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我要揭露这些臭男人的嘴脸,给世人敲警钟!”

最后,我用“你能不能写好遗书再死”打断了她的死志。

6

在我不清晰的某个时间点,母亲和那个男人终于分开了。她多次尝试想要回到我的身边,都被我拒绝。我甚至已经不愿意再给她希望,因为我预感那会膨胀出无尽的要求,然后我会变回那个在她的指令下,以“世界统治者”为目标的小孩。

我的每次拒绝都会带来母亲的暴狂,在被多次威胁后,我已经冷酷到看到消息就直接拉黑她了。而与母亲的每次交流,哪怕是没多大波澜的一通电话,都会让我一整天心神不定。

如今,在强行将母亲推远的近两年后,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母亲知道后,欣喜地说要兑现她负担我全部学费的承诺。但我拒绝了,我害怕她的每次付出都会成为日后批判我缺德的砝码。

而且我可以想象到,由于我考上顶级学府,她又开始幻想着操控我走上“统治世界”之路。也许是因为这个,她才愿意花钱——毕竟她早已声明,若是我去读普通学校她一定不会管。

回想起三年前,我在无数篇日记上写的都是与母亲和解的决心,可生活却把我们越带越远。我已经无法发自内心地爱我母亲了,当然也无法使自己信服,身为一个人,我有资格保持这种状态。

我还总是想起,母亲以前很爱对我提起她曾经得到的一则命运占卜,说她越到老,越过得好。我能为此做出贡献吗?我出于道德感所做的计划会不会被情感干扰、而无法好好落实?如果我无论如何都会让她失望,我会不会成为她生命里的最后一份痛苦?

我真羡慕那些坚定的孝顺孩子啊。

编辑: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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