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整理及改编于年11月7日大秀老师的线上公益督导讲座《精神动力治疗因子剖析》。

“无用的精神分析”不是指精神分析治疗无用，而是比喻这样一种现象：在心理咨询中，让来访者过多沉溺于自由联想和对童年的分析，而对其现实改变并没有促进，甚至弱化其目前社会功能的治疗误区。

这种现象在精神分析学派缺乏胜任力的咨询师的临床实践中，出现的频率最高，因此用“无用的精神分析”来比喻它。因为有太多的新手咨询师和二把刀咨询师易犯这样的错误；从而导致许多人对精神分析治疗的印象是：冗长及无效。实际上，精神分析治疗除了节制、长程和偏重探索过去的特点以外，其干预和矫正技术也是强有力的，且因其针对个体的深层问题进行工作，故效果持久。

一，“无用的精神分析”产生的主要原因：

1，咨询师想干预，但不知道该如何干预，只能先节制、倾听、“谈童年”、“问感受”。

2，咨询师陷入自己“挖童年”和“灵性逃避”的治疗误区，以为这样的“治疗”就是好的。

3，咨询师利用来访者来满足自身自恋。当咨询师听来访者倾诉过去，自己给予分析解释的时候，满足了咨询师的野蛮分析和窥视欲。

4，当咨询师无力处理来访者当前的面临的问题时，便通过询问童年转移话题进行防御。例如，为避免来访者表达对咨询师的攻击，而陷入无尽的分析之中。

下述案例，节选自笔者在督导实践中所做的督导实录，其中或多或少都涉及到以上产生““无用的精神分析””误区的问题。

例1.1

笔者有一位来访者是高中男生A，因为失恋情绪消沉和头晕失眠，并不影响上学。父母极其焦虑，带他四处就医。有位精神科医生，给他看病开药后，与A做了三次心理咨询。孩子说医生分析自己很多。比如：早恋是缺爱；分手是无法长久建立亲密关系；头晕失眠是神经症性躯体化，以后是焦虑症的高发人群。A觉得医生说的不对，不想就诊了。A觉得自己本来就很正常，并不像这位医生说的那样。孩子不愿看病和咨询，父母则觉得孩子加重了，更加抓狂……这就是“无用的精神分析”中的——野蛮分析现象了。

笔者了解情况后，告诉父母：孩子投入了感情，分手会导致消沉和失眠，这很正常。成年人分手不也都是这样的反应吗？他的学习和爱好都照常，完全不需要当成疾病来对待。听孩子陈述相恋的经过，他觉得是自己的直男性格让女生难以忍受，才被分手的。他在这件事上得到了很多的成长，这是很好的事情。一次咨询后，父母也放心下来，咨询结束后在走廊里，笔者听到爸爸对孩子说：儿子是长大了啊。

笔者给这名精神科医生督导过几次，不过不是这个案例。基于他们的教学关系，笔者告诉了这位医生本案例的情况。医生说，孩子父母特别担心，作为医生自己觉得需要做点儿什么，才能解决问题，于是就开始了分析。还有一点就是，医生管病房遇到的大都是特别严重的孩子，比如双相和强迫等等，从没想到这孩子原本就是正常的失恋反应，是医生自己先入为主了。这名医生的问题便是以上第2项和第4项的原因。

例1.2

来访者C，女，32岁，全日制大专，自考心理学本科，公司前台。女儿一岁半，丈夫做建筑爆破工作，聚少离多。C从小被父母过度溺爱，觉得自己没有主见，在学校和单位都是老好人，不敢得罪人，因为乖巧懂事，比较招人喜欢。结婚后，C觉得自己性格有缺陷，4年前自考了心理学，学习刻苦努力，顺利拿到学士学位。2年前希望未来从事心理咨询行业，开始个人体验至今，因为经济拮据，找到了还在实习阶段的咨询师，收费元/50分钟。

咨询10余次时，咨询师找到笔者进行督导。在讨论过概念化后，笔者就逐字稿进行了督导。整个咨询过程中，咨询师几乎全程沉默。当来访者C叙述完一段事情以后，咨询师会非常多的询问：“你有什么感受？”。而当C提问时，绝大多数时候咨询师都会反问：“你怎么想？”，然后也不会再给实质性回应。目前咨询面临脱落，咨询师被迫寻求督导。

例如，C的妈妈近期来家中帮忙照顾外孙女，妈妈到来后，几乎包办了外孙女的一切。妈妈几乎一天24小时的抱着外孙女。妈妈认为C不会带孩子，所以必须自己亲历亲为。C并没有觉得轻松，对妈妈很愤怒，认为孩子得自己带。妈妈在没有任何疾病的情况下给孩子捏脊和做一些中医治疗，C反对，但妈妈说自己是过来人，如果现在不做这些，以后孩子容易宫寒长痘。C觉得这些说法没有科学依据。丈夫在家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忙于工作，太太和岳母承担了育儿和家务，非常感激，也不便和岳母冲突。丈夫也是站在C这边的，丈夫跟C说，你还是要多和咱妈沟通，毕竟我又不在家，还挑岳母的理儿不太好。对于丈夫的表态，C也理解。C的内心很冲突，一方面她不认可妈妈的教育方式，她又觉得自己如果强势的要回孩子的抚养权，造成家庭不和谐，对孩子的伤害更大。C就此事询问咨询师的意见，咨询师依然是老三套：听+问感受+问你怎么看。

在多次的咨询后，C终于对咨询师表达了愤怒：我从来听不见您的意见，我觉得我需要指导，至少是支持。咨询不给建议，我很支持你，继续自由联想吧。

咨询师的这些程序式的操作，说明其出现了上文的第1项和第4项的原因：不知道如何干预，只能听；并且认为一直听和问感受就是治疗。咨询师所在的机构并没有完善的督导制度；咨询师自己也没有自觉的规律督导，这样的咨询必定会走入窘境。

笔者认为，促进来访者充分的表达是重要的，但不可矫枉过正。C女士从小被溺爱，结婚后希望成长自己依赖和讨好的个性，努力拿下了心理学学位；对妈妈溺爱和过度焦虑的育儿风格不满意，这些都是C女士很好的觉察和成长的表现。咨询师要去认可C女士的想法。C女士的育儿观很正，反而是妈妈的到来，剥夺了C女士做妈妈的位置。C女士有勇气去抵抗妈妈的入侵，这是要支持的。C女士担心自己的坚持可能会造成家庭关系不合，所以来寻求咨询师的意见；说明她做事稳妥。我们要在支持她守住家庭女主人身份的同时，和她去探讨应对妈妈的良好方式方法。C女士能够理解丈夫的不作为，是因为很感激岳母，自己不可再挑理；她也想自己去面对和妈妈的问题，她很能换位思考到丈夫，是贤惠有担当的妻子。

咨询师告诉笔者，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去支持C和妈妈对抗，还是鼓励C尊重老人的方式。她怕支持了C，家庭矛盾升级；又怕不支持C，她太压抑。咨询师暴露说，自己是怕在没把握的时候成为承担责任的人。她甚至觉得，精神分析适合自己的原因是，咨询师只要沉默和问感受就行了。当她听到有课程说，咨询师要中立不给建议时，是特别开心的。

咨询师也表达了“自己听了一些课，所以陷入了误区。”比如，很多课程里都好像在教——问感受。还有一些咨询技能课，会教来访者提问时，咨询师要反问——你怎么想。当然，询问感受和反问，也是我们常常会用到的方法，但不代表我们只用这个方法。

在《供来访者使用的心理咨询师评估量表》中，有几个项目是：他/她比较随兴，不拘小节、不会拘泥形式、不知变通；他/她愿意跟我沟通他/她对我的想法和感觉；他/她会直接而明确地回答我的问题，而不会只是反问我怎么想；他/她会谈有关他/她自己的事，但不会自夸，或对不相关的事情喋喋不休；他/她鼓励我，希望我能觉得我跟他/她一样正常、一样好。这些题目实际上在指导着我们应该在咨询中如何表现。

附：供来访者使用的心理咨询师评估量表

评分标准：每题以0－4评分，从不＝0；很少＝1；有时＝2；大多时间＝3；总是＝4。

1，和他/她相处我很自在。

2，和我相处时他/她很自在。

3，他/她比较随兴，不拘小节，不会拘泥形式、不知变通。

4，他/她不把我当病人看，不会像对精神病人那样待我，也不会觉得我要崩溃。

5，他/她很有弹性，很包容意见不同的新想法，不会特别坚持某一种观点。

6，他/她很幽默，看起来很愉快。

7，他/她愿意很我沟通他对我的想法和感觉。

8，他/她对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很诚实，不会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

9，他/她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也会为犯错或不够体贴而道歉，不会狡辩。

10，他/她会直接而明确地回答我的问题，而不会只是反问我怎么想。

11，他/她会谈有关他自己的事，但不会自夸，或对不相关的事情喋喋不休。

12，他/她鼓励我，希望我能觉得我跟他一样正常、一样好。

13，他/她表现出只是顾问，不会自以为是想管理和左右我的生活。

14，他/她鼓励我提出不同意见，而非一旦意见相左就说我拒绝改变。

15，他/她想要了解和我生活有交集或重要的人，至少表现出愿意如此。

16，我觉得这位咨询师说的话很有道理。

17，大体来说接触他/她后，我更能接受自己，也比较乐观了。

总分超过45：该咨询师是不错的选择；

总分35－44：有待考虑换一位咨询师；

总分低于35：最好换一个咨询师。

参考文献：布拉克[美].谁偷了你的信任与自信.汕头大学出版社.3,7

例1.3

来访者D，男，29岁，政治专业研究生学历，政府职员。因单位设有EAP项目，所以申请了一对一的咨询3次（项目设置每人最多3次）。D在工作生活中踏实稳重，隐忍负责。他的主要困扰是自信心不足，不敢拒绝别人，在意他人看法，希望做个人成长。D的咨询师是EAP项目聘请的兼职咨询师，女性，30多岁。咨询师的主业是和两位咨询师合伙人自己租房独立执业，日常个案主要来源于自己自媒体上吸引来的来访者，也会和数个心理平台合作转介个案。

第一次和第二次咨询中，D主要讲到，自己在工作中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要求，以至于平级同事和后来的年轻同事，都欺负自己，让自己帮他们完成工作，造成压力。他觉得是自己没有拒绝的缘故。他观察到，其他同事之间客气拒绝替班请求很正常。他有一次已经约好了去女友家吃饭，女友家里来了亲戚。但这时有同事求他替班。他说同事气场极强，他好像没过脑子就答应了。他觉得对不起女友，就跟女友撒谎说项目出了问题，领导紧急召集开会必须得去，女友表示理解。D还说，自己要写一个项目策划，他不知道领导们想要什么样的项目书，总会担心被批评，因此影响了发挥。领导也多次跟他说，让他大胆去做，不要考虑太多。两次咨询中，咨询师几乎全部在倾听D陈述。D有多次邀请咨询师反馈，咨询师都建议他继续进行自由联想。在咨询第二次咨询还剩5分钟的时候，D问“是不是今天您充分听我说，下次给我建议？”“做咨询不给建议，你要建议是依赖我吗？”D很委屈：“我来咨询，就是想寻求您的指导，可能我不应该问。”“那你以后不要问，要回到自己的内心，体会自己的感受。”

第三次咨询开始，D一上来就请咨询师给自己指导，说今天最后一次了，希望多听到咨询师的建议。“这是你的阻抗，你在回避自己的问题，依赖我，所以我拒绝指导你，是对你的治疗。”D问“可能我不了解心理咨询，这个我真不明白，这个咨询的原理是什么呢？我应该怎么配合呢？”咨询师解释说，D的问题是人格层面的，需要精神分析治疗；3次只是初始访谈，在EAP项目中，员工是不付费的，所以不付费的咨询也是没有治疗效果的。咨询师让D在3次咨询结束后，到自己的工作室做一周一次的精神分析治疗，每次50分钟元。D答应了，还说：“心理学很深奥，可能我不懂。”

在后来的咨询中，咨询师大量野蛮分析D。D说自己喜欢摄影和编程，不喜欢抽烟喝酒，更不会涉黄涉赌。可能也是这些原因，和一些男性同事朋友玩不到一起。“你缺乏阳刚之气，有恋母情结。”D说爸爸爱好书法，出身书香门第，就看不上吃喝嫖赌的。从小爸爸带自己的时间更多，爸爸爱批评指责，所以总看爸爸眼色行事，缺乏自信，主要是爸爸的原因。妈妈也听爸爸的，不是恋母。咨询师认为，这是D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恋母情结。咨询师的其中一个督导问题就是：如何让D更早意识到自己恋母？

D说自己部门来了新员工，都是刚毕业的高材生，鼻孔朝天特别惹人烦。咨询师让他反思，说D自恋，不能允许环境和他想的不一样。D解释说：“您让我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这件事儿最近发生的，我就寻思着跟您讲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讲一下。几个新同事大家都讨厌，他们做的事情的确让人讨厌，我的情绪是正常的吧？”“我碰到你的自恋了，你很不舒服吧？谈谈你的不舒服？”

咨询在进行了10次的时候，D推说加班很忙暂停了咨询，咨询师找到笔者进行督导。

这名咨询师显然存在了上面所有““无用的精神分析””产生的主要原因。

在设置上，笔者了解到，EAP项目组是不鼓励也不阻拦3次咨询结束后，员工自己付费做咨询的，所以兼职咨询师留个案的情况非常普遍。这里面存在的伦理问题是，首先咨询师需要认真完成3次项目内的咨询。无论咨询师个人执业流派如何，都需要首先采用短程治疗，在3次内结束咨询，给予个案必要的支持和指导。在有次数限定的咨询设置框架下，以EAP和学校学生心理咨询环境为例，咨询师可能是精神分析背景，或在个案中运用了一定精神分析概念化和干预的技术，但依然要以短程策略为主，不应把短程咨询在未经组织同意，以及未充分讨论的情况下，就直接做成长程精神分析。

本案例中来访者D的社会功能良好，能够反思到自己的问题，愿意听取咨询师建议。因此在前三次，采用认知行为和焦点解决是比较好的。若来访者需要且愿意3次后自己付费，可以再开始精神分析。精神分析治疗也不是直接就可以开始的，也是需要在初始访谈中告知，精神分析的原理、方法和设置，供来访者选择。

咨询师首先是伦理上的错误；其次是没有进行知情同意和精神分析初始访谈，直接给予错误的干预和野蛮分析。D第一次接受咨询，直接讲自己的困扰和问题，咨询师应该给予反馈和指导。咨询师大量的沉默，看起来非常“精神分析”，实则是““无用的精神分析””，并没有帮到D，还给D造成困惑。在D心中，第三次咨询是最后一次，咨询一开始他就问咨询师要指导。咨询师依旧没有给，还野蛮分析D，认为D的提问是阻抗的表现。在费用设置方面，传统精神分析很看重来访者付费对咨询动力的影响，但此时咨询师给D用这样的方式讲费用，是非常不恰当的。在督导中报告案例时，咨询师认为这些野蛮的分析是自己对D的治疗，还认为这些治疗很不错。

D的工作圈子有许多酒局甚至涉黄涉赌的事情，他洁身自好，不与之为伍，需要得到支持。如何协助D在格格不入的环境中，在不破坏道德操守的情况下，更好地融入环境，发展事业，是咨询的议题。咨询师攻击他缺乏阳刚之气和恋母，是绝对错误的。咨询师先入为主地认为，男性退缩不自信都是源于恋母；实际上D的问题主要来自和父亲的关系，在家中父亲强势，D形成了良好品行的同时，也压抑了内心的攻击。D确实需要在自由联想中解除压抑，现实中学会说不，更多的去做自己。而当D真正去自由联想吐槽新同事的时候，咨询师再一次攻击他自恋，并不鼓励他表达攻击。D解释说“我只是讲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笔者也相信D的新同事确实处事有问题。

D的问题就是缺乏独立思维能力和自信心，遇到这样的咨询师也无力反抗，暂停咨询是可预料的结果。（未完待续）

注：本文案例已做伦理学处理，请勿对号入座。

作者简介：

大津秀女，北京宣武心理咨询与治疗联盟联合创始人、总督导，北京心理卫生协会心理治疗与咨询委员会委员。

专职心理咨询与督导十余年，尤其擅长疑难个案的评估诊断，和基于心理动力学的整合式治疗与督导。提出“整合式实战督导路径”的训练体系，系统培养出几十位目前活跃在临床一线的实战派心理咨询师。医院精神/心理科和心理机构外聘讲师与督导，企业管理心理顾问，主持多项员工心理服务项目。

近6年来在全国开展“房树人绘画测验”与“表达性艺术治疗”工作坊、“慢病心理干预”系列培训，不定期开展“精神分析”、“认知行为”、“焦虑抑郁”、“人格障碍”和“心理咨询技术”等课程，受到广泛好评。

文章来源宣武心理俱乐部，仅为分享，如有问题，请联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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